2. 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布朗学院,美国 圣路易斯,63130;
3. 兰州大学哲学社会学院,甘肃 兰州,730000
社会工作与管理 2021, Vol. 21Issue (4): 16-24. |
2016年初,国务院发布《关于加强农村留守儿童关爱保护工作的意见》,将留守儿童定义为父母双方外出务工或一方外出务工另一方无监护能力、不满十六周岁的未成年人。[1]同年,民政部通过对全国留守儿童的摸底排查,发现我国0—16岁的留守儿童规模庞大,约902万人。[2]由于该群体人数众多且与之生存相关的恶性事件屡被曝光,其生存与发展状况一直牵动着社会各界人士的心弦,也引发了学术界的大量研究。
不同的研究表明,身处“留守状态”的农村留守儿童不仅面临着多维风险,也存在多种问题,包括行为、心理健康、价值观念、学业和社会交往等方面的问题,总体上处于弱势。例如,由于家庭监护人的缺席、学校安全教育不足以及自身安全意识不强等原因,留守儿童面临着较大的健康和安全风险,存在作息不规律、健康素养缺乏、生活习惯不良等问题;[3]与非留守儿童相比,留守儿童由于社会支持不足,心理方面表现更差,存在恐怖、敌对、偏执、强迫和人际关系敏感等问题,并且由此引发的行为问题较为突出;[4]由于社区及学校教育对留守儿童公民性塑造不足等原因,留守儿童存在公民意识淡漠和公共精神缺失的问题,出现了价值真空、道德滑坡和社会失范等现象;[5]由于父母关爱监管不足、祖辈教育水平不高、就读学校教学质量不高等原因,留守状态对留守儿童的学业成就造成负面影响。[6]同时,农村留守儿童自我意识水平偏低,对自我与环境的关系认识不足,社会化程度与个性成熟度偏低,同伴关系表现较差。[7]
由此可知,农村留守儿童的成长面临着较多不利因素,处于逆境。而在这种逆境中,他们遭遇逆境后的恢复能力(即抗逆力),对其个体发展有重要意义。[8] 社会工作是否能够通过历奇干预的方法,提升农村留守儿童的抗逆力,是本研究关心的问题。
二、文献回顾抗逆力对儿童成长具有积极意义。抗逆力指个体抵抗显著威胁并从中复原的生存和发展能力,是先天遗传和后天成长环境交互作用的结果。[9]抗逆力较高的儿童会表现出更健康的精神状态,[10]在面对困境时能够更为顺利地度过困境。[11]儿童获得的家庭和社会支持越大且对这些支持的体验和利用越多,其抗逆力水平越高。[12]具体到留守儿童群体,其抗逆力水平直接影响其学业努力程度[13]、学习所得和心理健康状况[14],影响留守幼儿的早期心理发展[15],并且现有研究表明,留守儿童抗逆力不容乐观,低于非留守儿童。[16]
现有研究还讨论了完善留守儿童抗逆力的途径,包括倡导完善留守儿童保护政策,增强留守儿童社会支持网络力度,有效提升儿童抗逆力干预方法,现有研究认为儿童的抗逆力可以通过干预得到提升。[8, 17]通过分析抗逆力的成因及其内外部要素,发现社会工作专业方法能够有效提升留守儿童的抗逆力;[18]针对受虐待和处境不利的儿童进行干预后,发现个案工作的手法能够提升其抗逆力;[19]针对流动儿童开展“抗逆小童星”社会工作专业介入后,服务对象抗逆力的提升取得了较为明显的效果。[20]
抗逆力对处于逆境的儿童具有重要作用,对留守儿童的学业表现和心理健康等维度的发展有重要影响。已有对留守儿童群体抗逆力的研究集中在理论分析和干预策略的讨论方面,有经验资料支持的关于抗逆力提升效果的研究和针对留守儿童群体开展的系统研究都比较少见,因而,还需要扩展对留守儿童抗逆力提升有效的干预研究。
历奇辅导是提升抗逆力的有效干预手段。历奇辅导是“以历奇为本的辅导”的简称,指在一系列精心设计的历奇活动中,通过历奇导师循序渐进的介入性引导,让参与者沉浸在一个陌生新奇又充满合作氛围的环境中,通过设置挑战使参与者体验到破除障碍、战胜挑战的成就感,并通过导师的引导将经验内化到日常生活中,以帮助参与者成长的一种特定手法。[21] 国外研究发现,历奇类型的干预可以有效提升处于弱势的青少年的抗逆力。通过对19位澳洲风险青少年较长周期的历奇干预(该文称为“Wilderness Therapy”),发现青少年的抗逆力和保护性因素都有显著提升;[22]通过准实验混合研究的设计,证实了历奇为本的干预对美国五年级拉丁裔学生的抗逆力提升具有明显作用;[23]通过对美国大学生的干预和研究则发现,对大学生进行为期一个学期的历奇教育,可以显著提升17位干预组学生的抗逆力。[24]
国内现有的历奇相关研究着重于干预方法的介绍,以及教学、培训、社会服务等不同领域应用策略的讨论,缺乏探索历奇干预方法在我国当前社会背景下,对特定服务对象所具效果的较为系统的经验研究,更缺少检验历奇这一干预方式对处境不利的儿童、青少年的影响效果的研究。
已有文献表明,抗逆力对儿童的成长有积极影响,留守儿童的抗逆力较低,[25]这会对留守儿童的学业表现和心理健康造成不良影响。可喜的是,社会工作专业干预可以提升儿童的抗逆力,但不足之处在于干预手法被笼统地描述为个案工作和小组工作等,难以借鉴且缺乏对干预成效的科学检验。历奇干预能够提升不同类型青少年的抗逆力,但对我国农村留守儿童是否具有同样显著的效果,还需要进一步检验。因此,本研究将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采取混合研究的方法,将定量数据与定性资料两种结果进行互相验证与补充,进而提升研究结论的可靠性,形成历奇干预对中国农村留守儿童抗逆力影响试验性研究的有益经验。
三、研究方法本研究是干预研究的重要环节:试验性研究;试图对历奇干预提升留守儿童抗逆力的影响进行初步探索,为后续大规模检验历奇辅导的有效性奠定基础。因此,本研究的目的不在于进行干预和成效之间的因果推论,而在于通过研究初步掌握历奇辅导对干预对象的影响,进而检验和发现历奇干预过程中有待改进的设计和存在的问题,进一步完善干预项目。[26]31-35为了达成上述目标,本研究采用混合研究设计。混合研究设计可以结合定量和定性研究的要素,如定量和定性研究的研究视角、数据收集与分析的技术等,形成回答研究问题的多来源证据,进而增强结论的可靠性,[27]被认为擅长回答形成性评估问题。[28]
本研究中定量研究采用准实验设计。首先,通过发放“青少年心理韧性量表”(胡月琴、甘怡群编制)[29]对选定村落的留守儿童进行抗逆力水平的前测;其次,根据前测结果采用非随机指派双组对照设计选出干预组和对照组,干预组参与历奇干预、对照组不参与;最后,在干预结束后再次发放“青少年心理韧性量表”进行后测。
本研究中定性研究则通过自评与他评相结合的方式,采用参与式观察、半结构化访谈(他评)及项目组成员对活动的反思(自评)等方式收集定性资料,并进行主题分析。在整合分析阶段,首先,用量化数据的分析结果直观地检验干预是否提升了留守儿童的抗逆力;其次,用定性数据的分析结果探讨干预机制和影响干预成效的因素;最后,将定性研究结论与定量研究结果互相验证,定性研究结果对定量研究结果形成有益补充,为干预项目的改进提供证据。[26]37-42
(一) 干预对象的选取
本研究以家长同意为前提,在北京市某近郊区A、B两个村落,向有主动参与历奇干预意愿的留守儿童发放青少年心理韧性量表进行前测,根据测量结果,选择抗逆力总分在61—72分之间的儿童并综合考虑其持续参加活动的可能性以及性别、年龄等因素,挑选出10人组成干预组参加历奇干预活动。由于研究团队主要依靠服务落地的农村社区开展本研究,适龄服务对象人数有限,再加上研究团队的人力资源和其他资源相对短缺,最终只在两个村庄招募到10人进入干预组。其中A村儿童4人,B村儿童6人,年龄均在9—11岁之间。A、B两村经济发展水平及支柱产业相似且被试儿童的家庭结构基本相同。依据干预组儿童的情况,另挑选8名与干预组儿童性别、年龄、家庭结构及抗逆力水平相近的留守儿童作为对照组。
(二) 研究工具的选取
为探讨历奇干预提升抗逆力的效果,本研究通过发放包含“青少年心理韧性量表”的前测和后测问卷,对干预组和对照组儿童的抗逆力水平进行前后测对比,并通过参与式观察、访谈及活动反思等方式搜集定性资料作为补充。
1. 青少年心理韧性量表
选用胡月琴、甘怡群编制的“青少年心理韧性量表”,该量表共27个条目,为5级评分的李克特量表,其抗逆力水平记总分,满分为135分,得分越高表示抗逆力水平越高,该量表包含目标专注、情绪控制、积极认知、人际协助、家庭支持五个维度。[29]因本研究对象为留守儿童,在干预过程中无法将其家庭环境尤其是父母因素纳入本研究的干预设计中,因此本研究的测量主要包括四个维度:(1) 目标专注(问题如:面对困难时,我会集中自己的全部精力;我会为自己设定目标,以推动自己前进);(2) 情绪控制(问题如:我能够很好地在短时间调整情绪;我的情绪波动很大,容易大起大落);(3) 积极认知 (问题如:我觉得与结果相比,事情的过程更能够帮助人成长;我认为逆境对人有激励作用);(4) 人际协助 (问题如:我有困难的时候会主动找别人倾诉;心情不好也不愿跟别人说)。
胡月琴、甘怡群在2008年的研究表明,该量表的内部初测一致性为0.85,复测一致性为0.83,Cronbach’a系数均大于0.7,[29]即修订后的青少年心理韧性量表有较好的信度,是可靠的研究工具。
2. 参与式观察记录、访谈资料及活动反思记录
鉴于社会工作干预成效慢、耗时长、规模小等特点,为了弥补量表数据的不足且形成完整的活动数据,社会工作者在干预期间形成了参与式观察记录,旨在通过这一形式观察到干预组儿童的变化细节及活动是否存在设计漏洞等有待完善之处,为干预项目的优化提供支撑。具体做法为:第一,针对每次活动的效果,设计半结构式访谈,包含对社会工作者的满意度、活动设计的满意度、各个活动主旨的理解、主观意识的改变等内容,旨在通过访谈了解儿童在参与活动后的主观感受,并为活动的下一步修改和完善提供支撑;第二,每次干预结束后,项目组成员在当天集中开会,对当天的干预进行总结反思,并对项目提出优化建议。
(三) 干预的设计与实施
历奇的类型非常广泛,我们在做历奇教育时并不意味着要做一些危险的事情或去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它只是意味着做一些和平时不同的事情。[30]18-19所谓“不同的事情”其主要特征是相对新奇且具有挑战性。社会工作者通过对服务对象在主动参与历奇活动时某些反应和行动的捕捉、观察、引导和挖掘,使服务对象意识到自身某些反应和行动背后的意涵,从而帮助服务对象成长。
在设计理念上,从活动应用、带领者介入程度高低以及带来的不同效果等维度,可以将历奇辅导划分为四大种类,包括历奇康乐、历奇训练、历奇教育、历奇辅导。[31]本研究因综合考虑成本、风险控制、总体项目规划等多方面因素,将历奇辅导的干预设计定位为历奇教育,即通过历奇经历的体验带出有意义的教育,使服务对象接触新知识、感受新理念、体验新思维。同时,受限于服务对象的年龄及周边配套设施等因素,基于历奇教育这一种类,本项目在理念设计上更侧重于辅导,对于游戏的选取以满足初步的体验感为主要目的,不强调风险挑战的高等级。
本次干预的设计基本符合循证社会工作实践的要求,同时具备了有相应证据、符合服务对象需要和意愿、团队成员胜任三个标准。研究团队对现有文献做过较为系统的检索,并掌握了历奇辅导能够提升青少年抗逆力的部分单一初级证据。[22-24]而历奇活动对于资源不足的青少年来说,更是有很高的吸引力。参与的团队成员都参加过历奇方面的培训课程,具有设计和实施历奇活动的能力。在结合现有文献证据的基础上,受过历奇训练的团队成员经讨论后设计出本项目的内容。在提供体验挑战和成功机会、体验社会支持等共性预期成果的同时,结合团队成员观察到青少年的状况,设计了10节历奇具体活动。在具体活动的设计方面,还侧重尽量提升儿童参与的主动性。历奇教育的活动应尽可能满足有趣、可行动、燃烧能量、促进思考、富有挑战、合作等要素,可将其称为主动性游戏。这类游戏既可以被广泛用于基础方案的设计,也可以作为整个历奇教育的核心。[30]109-110因此,在课程的具体设计上结合儿童情况及当下情景限制,尽可能满足主动性游戏的特性与相关要素。
课程有10个单元。第1单元,课程内容简介及小组规则的建立。本单元核心游戏为“集思广益”,每位小组成员发表对小组名称、小组规则、小组目标的想法,对本次历奇干预课程是什么、要做什么有初步认知。第2—9单元,将抗逆力模型与历奇干预相结合进行课程训练,包括目标专注、情绪控制、积极认知、人际协助等。本单元核心游戏包括埃菲尔铁塔、地雷阵、情绪大富翁、躲避球、盲行、龙卷风、不倒翁、优点大轰炸,以及到专业的历奇空间进行攀岩、高空断桥等游戏。每次活动均设置小组带领者与观察者,带领者一方面负责调动参与儿童的热情与积极性,另一方面借助儿童在游戏互动中的表情、言语及行为举止加深对儿童的了解,在每次游戏结束后引导儿童进行主题深挖及参与反思。观察者记录活动中值得注意及改进的地方,如儿童的参与度、儿童之间的互动、历奇游戏设计的合理性及儿童变化的细节等,同时在活动结束后借助访谈的方式,询问儿童对活动的满意度及对活动设计的改进意见。第10单元是课程的总结回顾与反思强化,通过“村庄寻宝”的游戏,使儿童对村庄的人文历史地理等产生更多连接,增强归属感。上述游戏通过项目团队过往经历检验,均符合主动性游戏的特征。具体干预内容见表1和本团队的前述介绍性文章。[32]同时项目组依照皮亚杰对象征性游戏、竞争性游戏、建构性游戏的分类方式,[33] 对活动安排进行梳理。
在干预过程中,由项目组社会工作者通过4F动态引导反思法(Future、Facts、Finding、Feeling)[34]对研究对象进行引导,持续搭建服务对象与社会工作者、服务对象与服务对象的互动关系,帮助服务对象觉察、反思在历奇活动过程中收获的启发。
干预实施以小组方式进行,每次干预课程由接受过高级历奇辅导培训的3—4名社会工作专业高年级学生带领,课程根据抗逆力模型共设计了10次活动,每周活动1次,每次活动90—120分钟。干预组参加历奇干预课程,对照组不参加。
(四) 数据的分析
在干预结束后,干预组10名儿童中有1名儿童因课外辅导班安排与项目时间冲突,未能全程参与10次活动,最终干预组实际测量人数为9人。
本研究使用SPSS19.0对数据进行录入和统计分析。为了尽可能保证检验结果的效度,在量化数据分析过程中,除了计算均值及标准差之外,由于本研究为小样本数据,故使用Kruskal-Wallis系数进行非参数检验,[35]并计算效应值。[36]访谈、参与式观察及活动反思数据将按照扎根理论的操作程序进行分析,[37]通过编码—提取关键信息—归纳概括—发展核心关键词的方式进行整理及分析。
四、研究发现(一) 留守儿童的抗逆力不佳
历奇干预开始前,团队使用“青少年心理韧性量表”对小组成员进行前测后发现,在活动开始前,干预组和对照组儿童的抗逆力水平没有显著差异。
如表2所示,相对而言,干预组和实验组留守儿童的抗逆力总分和各个维度得分都不高,且通过Kruskal-Wallis(H)检验,干预组与对照组显著性水平在抗逆力总评分、目标专注、情绪控制和积极认知等方面,均不存在显著差异。
(二) 历奇干预对干预组抗逆力提升的效果明显
1. 干预组留守儿童抗逆力得分提升显著
如表3所示,完成历奇干预之后,两组留守儿童抗逆力总指标、目标专注差值、情绪控制差值、积极认知差值、人际协助差值的均值都有较为明显的差异,干预组的抗逆力得分总分和分维度得分的均值提升都高于对照组。采用Kruskal-Wallis(H)检验干预效果发现,干预组与对照组的抗逆力总分变化有显著差异(H=5.852,df=1,p<0.05),其中,情绪控制(H=5.509,df=1,p<0.05)、积极认知(H=4.822,df=1,p<0.05)和人际协助(H=4.257,df=1,p<0.05)三个维度的差值差异显著,目标专注维度的差值差异也有边缘的显著性(p=0.085)。由此可见,参与10节历奇干预的干预组留守儿童比对照组留守儿童在抗逆力总指标、积极认知、情绪控制、人际协助等指标的改善程度上产生了显著差异性,在目标专注层面并未产生显著差异性。
进一步分析干预的效应值,发现干预组抗逆力总分的效应值为0.73,目标专注效应值为0.74,情绪控制效应值为0.13,积极认知效应值为0.46,人际协助效应值为0.26。Cohen将效应值大小按0.2、0.5、0.8为界进行划分,分别代表小、中、大效应值状态。[38]根据这一划分,可以发现干预组抗逆力数据都具有一定的效应值,且抗逆力总分效应值处于中等效应状态,目标专注维度的两组抗逆力提升均值虽然只具有边缘的显著性,但其提升具有中等的效应值,提升幅度较为明显。综合效应值分析,说明对本研究样本来说,历奇干预带来的抗逆力提升对留守儿童具有实际意义。
2. 留守儿童体验正面,成长明显
定性分析的目的是为了进一步探讨历奇干预对留守儿童抗逆力提升的效果。为此,项目组社会工作者除了收集留守儿童抗逆力的前后测数据外,还通过访谈、参与式观察及活动反思的方式收集了定性数据。访谈采用半结构式访谈,旨在通过访谈了解儿童对每一次活动目标的理解、对活动内容的习得情况及对活动组织的满意度。在半结构化访谈问题之外,同时设置了开放性问题,收集未能被解释框架考虑到的其他因素。运用参与式观察收集数据的方式则更加灵活,通过设置活动观察员的角色对儿童参与历奇干预过程进行全程观察,并对观察到的信息进行记录,从而获得资料。在每次访谈及参与式观察结束后,社会工作者在第一时间将访谈录音进行转录并对参与式观察记录进行存档,尽可能还原访谈和参与式观察过程的真实内容。为了做进一步分析,笔者对录音转录文稿及观察记录进行数据编码,因篇幅所限,本文仅展示部分数据,如表4所示。
对定性资料的分析发现,对于留守儿童来说,参与的活动“有趣、刺激”“很有挑战”“好玩”“有挑战性”,体现了历奇辅导“让参与者处于一个新奇的、具有挑战性氛围”的核心特质,与儿童的特点相符。干预组儿童普遍表示出十分有兴趣参与历奇活动,并认为加强游戏强度能够使活动更好地进行下去。如儿童SXB所述,“活动挺刺激的,在家自己不乐意玩,到这边能够和大家一起,更好玩,就是感觉有些游戏比较无聊,比如那个所有人围一个大圈画东西(特指第一次活动的‘集思广益’)”。
而“很有意义”“了解了很多之前没有看到过的东西”“学了很多”以及具体收获方面的表述,例如“团结和冷静的重要性”“朋友间默契是可以提高的,但前提条件是信任”等表达则说明,历奇干预对留守儿童来说,能够让儿童在积极参与的同时,感受到自己的成长。参与的儿童在每次活动的结束反馈环节,会对自己的成长有较为清晰的意识。比如在第四节,干预组儿童在活动结束后的反馈中明确表示“我发现我自己优点也很多”(ZXR)、“我夸别人的时候也会被夸”(WYH)、“知道了大家的优点可以取长补短”(WYH)等回答。这些反馈体现了“历奇辅导重视体验也重视反思”的特质,让接受历奇干预的儿童,能够将刺激的、新奇的活动体验转化为自己的成长。
对定性资料的分析还发现,干预组儿童显示出对游戏类型选择上的偏好。竞争性游戏和建构性游戏相对于象征性游戏,更能够凸显儿童对于伙伴的感知度,且竞争性游戏和建构性游戏的接受度高于象征性游戏。如儿童JSR所述,“让我们在地上画东西的时候还感觉不到他们有啥用,但是后来开始跑了,就那个翻牌那个(特指龙卷风),发现好队友真重要”。社会工作者A在组会时所述,“动起来的游戏,比如角色扮演、不倒翁等,能明显感觉到好组织,而那些涂涂画画游戏,女生还好,男生就很难让他们投入进去”。
综上,质性资料分析表明,干预组留守儿童对干预项目内容及社会工作者的满意度较高,历奇辅导刺激、新奇的特点,使得儿童对历奇干预的接受度较高,有很高的参与积极性;在工作人员的辅导下,儿童能够对自己的活动体验进行反思,体会到项目内容对其产生的影响,意识到自我的成长。而根据儿童对项目内容的评价,竞争性游戏和建构性游戏的吸引要强于象征性游戏。
五、讨论与总结(一) 结论
就本研究的样本而言,通过混合研究数据的互相印证后发现,历奇干预对留守儿童适用,且可以提升留守儿童的抗逆力。具体表现为,干预组留守儿童对历奇干预评价积极,并在抗逆力总分以及情绪控制、积极认知和人际协助三个维度的得分提升方面,与对照组留守儿童相比具有显著差异;同时,除去情绪控制维度具有一般的效应值外,其他四个指标都具有较好的效应值。因而,可以初步得出结论,历奇干预适用于我国农村留守儿童这一人群,可以有效提升他们的抗逆力。
虽然干预组测量指标有一个维度差异不显著,但干预组均值的变化幅度有了明显的提升且效应值处于中等效应状态。以往研究表明,影响显著性的原因有样本规模的大小、置信水平的大小、实际效应强度的大小。[39]在慢工出细活的社会工作领域,样本规模小、实际效应强度小的状况会导致统计学范畴上的不显著结果,因此需要在量的测量上寻求定性数据的补充解释。在对定性数据补充分析后发现,本干预研究取得了“实际显著性”的干预效果,又由于准实验设计中定量分析并未全盘否定本研究的干预效果且提供了“均值大幅提升”作为依据,符合戴维所述的这两者六种可能出现的情况组合中没有统计显著性,但很可能具有实际显著性的情况。[40]因此可以认为,“实际显著性”能够证明历奇干预对留守儿童抗逆力提升的有效性。
(二) 讨论与建议
历奇干预的效果依赖于所开设活动的挑战性与孩子们的匹配度以及活动过程中社会工作者的引导。皮亚杰将游戏区分为象征性游戏、竞争性游戏、建构性游戏。根据这种区分方法,对于处在具体运算阶段的儿童,竞争性游戏往往能够规范其社会性行为,并培养儿童参与有规则的或由规则支配的社会关系的能力,同时也为儿童积极的交往提供了一个较好的基础。这为经过历奇干预后,抗逆力分维度中人际协助维度和目标专注维度的提升提供了解释。建构性游戏的设计给儿童提供了一个强化习得概念的作用。这为干预后抗逆力中的情绪控制维度和积极认知维度的提升提供了解释。而干预过程中的象征性游戏,往往因为“静”导致参与度不高,因为象征性游戏是通过词语和意象表达意义的一种游戏,通过“同化”这一途径来为儿童提供新的解释,但所处的情景依旧不会越过儿童之前所属的情境。作为通过挑战活动突破儿童舒适区以带来新体验和新感受的历奇干预,象征性游戏的设计显得合理性较低。
干预的效果在目标专注、积极认知、人际协助三个维度方面不论在效应值上还是访谈资料上都体现出较强的作用,这在一定程度上验证了“历奇对人际交往有效性”的探讨;[41]而情绪控制方面,对于习惯凭借直观感受评价外部世界的儿童来讲,控制情绪显得不重要,反而培养正向情绪对儿童未来的成长有着较为重要的作用。[42]
在干预实施方面,历奇干预项目既需要较大的人力投入,又对干预实施者的要求较高。本试验性研究可投入人力相对充足,每位服务对象都可以在服务过程中得到较好的关注。当服务规模扩大时,社会工作者的人数投入比例就难以保证,是否能够充分发挥引导作用以达到相应目的需要进一步检验。在干预内容方面,9—11岁年龄段的孩子对于活动中“静”的部分较为排斥,因此,难以衡量不同类型的活动设计对他们所产生的作用效果。我们只能根据此干预的效果来推断出“动”的活动设计能够更快速地使孩子们投入,而“静”的活动的干预效果暂不可知。是否更高年龄段的留守儿童能够更为接受“静”的活动也需要进一步研究。在今后的服务和研究中,应该考虑结合儿童年龄段及儿童性别,设计不同类型的历奇活动。
从质性材料中可以看出,本干预所产生的效果有赖于历奇活动本身与社会工作者引导的交互作用。在定性研究中,询问留守儿童关于活动评价、活动改进和活动理解三部分的回答,发现儿童对历奇活动本身有高度的参与并能在社会工作者的指导下反思、学习,儿童对社会工作者的表现也给出了高度评价。因而,一方面,历奇活动给儿童带来新奇、挑战等非同寻常的体验,儿童相互之间的支持和帮助,带来了促进儿童成长的内在和外在的保护性因素;另一方面,社会工作者在历奇活动中体现出来的支持也对儿童产生了积极影响。进一步思考,由社会工作者带领的历奇活动,和由其他专业人员带领的历奇活动的本质区别,可能就在于社会工作者本身也是历奇活动中重要的资源和影响力量。上述反思为下一步研究提供路径,即探讨不同类型的互动空间的营造、不同的引导方式对于干预效果强度的变化。
基于以上发现,我们建议开展针对留守儿童的历奇干预,帮助留守儿童提升抗逆力,促进其健康成长。一方面,除了留守儿童外,国内还存在较多的流动儿童、各类需重点关注的弱势青少年群体,建议拓展服务对象到更多处于不同弱势情境的儿童和青少年群体;另一方面,历奇干预对儿童青少年的影响并不限于抗逆力的提升,还可以扩展到自尊、效能感等不同类型的发展指标,因而建议扩展历奇干预对这些群体干预成效的内容,并开展相应的干预研究。在专业发展方面,历奇干预是对服务提供者以及服务设施都有较高要求的干预,教育、服务和政策制定者等持份者可以创造条件,让更多的社会工作者初步掌握历奇干预的基本技术,开展更多的试验性研究,进而开展大规模干预研究,验证历奇干预对不同类型弱势青少年的多项指标的有效性。本研究对历奇提升留守儿童抗逆力干预的研究还在探索性研究阶段,属于小规模初步试验,处于发展出成型的、结构化的干预方案的前期,后续还需要修订干预方案、大规模随机对照试验检验干预的有效性。
(三) 研究局限
本文属于试验性研究尚无很多经验可以借鉴,希望能在研究设计和活动设计方面为对历奇干预有兴趣的研究者和实务工作者提供参考。受研究目的和服务情景所限,本研究的样本规模较小,可用的分析程序较少,虽然通过定性数据证明出了“实际显著性”,但理想情况应是统计显著性与实际显著性共存。因此,还需要同类干预的大样本数据来佐证结论的统计显著性。后续跟进研究应该在对本轮试验性研究进行讨论修订的基础上编写干预手册,进而采用更为优化的实验设计,更大的研究对象规模,收集更多留守儿童的个人背景资料变量,开展更为严格的干预有效性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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