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8, Vol. 20 Issue (2): 114-120
清代旅浙徽州藏书家鲍廷博与吴骞的交往考察    [PDF全文]
黄伟    
安徽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 安徽 合肥 230051
摘要: 鲍廷博与吴骞是清代旅居浙江的徽州藏书家,他们居住的地方即现在的嘉兴地区。二人因共同的藏书爱好而结下了亦师亦友的关系,收藏书籍过程中的诗文互动、校勘题跋等活动加深了彼此之间的友谊。与此同时,在他们的交往活动中,不少江浙文化名人也参与其中,共同的书籍收藏喜好繁荣了当地的文化,客观上促进了经济的发展,扩展了徽州文化的影响。而《吴骞日记》更是记载了不少关于鲍廷博的生平活动,尤其是对两人以藏书活动为中心的往来有很多详细描述,这对补遗《鲍廷博年谱》具有重要学术价值,同时也为从另外一个方面了解鲍廷博的人生轨迹提供了视角。毫无疑问,鲍廷博与吴骞的这些藏书文化活动让寓居地人民对旅外徽州人的评价也产生正面影响,因此深入研究他们的交往,对后世学者了解当时旅居浙江的徽州人融入当地社会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 鲍廷博     吴骞     书籍交往     《鲍廷博年谱》     补遗    
A Probe into the Communication Between Huizhou Book Collectors Bao Tingbo and Wu Qian in Zhejiang in the Qing Dynasty
HUANG Wei    
Institute of History, Anhui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Hefei Anhui, 230051, China
Abstract: Bao Tingbo and Wu Qian are Huizhou book collectors in the Qing dynasty, who lived in Jiaxing Zhejiang. Due to shared preference of collecting books, they became friends and teachers to each other. The friendship was deepened through their communication about books and the inscription and emendation of the books. Meanwhile, many celebrity scholars from Jiangsu and Zhejiang participated in their communications and their common preference to book collecting boosted local culture, promoted the development of the economy and extended the influence of Huizhou culture. Bao Tingbo's daily activities, especially details of his communication with Wu Qian about books were recorded in detail in The Diary of Wu Qian, which has important academic value for addendum to Chronicle of Bao Tingbo, and also helps us to understand Bao Tingbo's life through a different angle. There is no doubt that the cultural activities of Bao Tingbo and Wu Qian had a positive influence on native people's impressions on Huizhou people living in Zhejiang. Therefore further studies on their communications are of great significance for later scholars to understand how people from Huizhou fitted in the local society in Zhejiang.
Key words: Bao Tingbo     Wu Qian     communications about books     Chronicle of Bao Tingbo     addendum    
引言

鲍廷博(1728—1814),字以文,号渌饮,祖籍徽州歙县长塘,生于浙江杭州,后迁居桐乡乌镇。鲍廷博年轻时曾参加科举未中,后绝意仕途专门从事藏书活动,他曾言:“物无聚而不散,吾将以散为聚耳。金玉玑贝,世之所重,然地不爱宝,耗则复生。至于书,则作者之精神性命托焉,着古昔之睧睧,传千里之忞忞者甚伟也。书愈少,则传愈难,设不广为之所,古人几微之绪,不将自我而绝乎?乞火莫若取燧,寄汲莫若凿井,惧其书之不能久聚,莫若及吾身而善散之也。” [1]128鲍廷博在藏书过程中遍交江浙各地文化名人,例如与黄丕烈、陈鳣、卢文弨、吴骞、钱大昕、金德舆和方熏等人经常把酒言欢、互通有无。但是,真正让鲍廷博“海内荣之”的是他藏书事业得到清廷官方的高度肯定。1773年四库开馆,鲍廷博响应号召向朝廷进献家藏秘本626种,居各私家之首。1774年乾隆帝赏赐鲍家《古今图书集成》《平定回部得胜图》及《平定两金川战图》等。1775年《四库全书》完工发回原书,乾隆帝在《唐阙史》和《宋仁宗武经总要》上题诗:“知不足斋奚不足,渴于书籍是贤乎。长编大部都庋阁,小说卮言亦入厨。《阙史》两篇传摭拾,晚唐遗迹见规模。彦休自号参寥子,参得寥天一也无。” [1]1这样一位没有官位的民间藏书家,在封建社会能够得到统治者的奖赏是很稀有的。

吴骞(1733—1813),字兔床,号槎客,生于浙江海宁小桐溪,祖籍徽州休宁,性喜藏书,曾经建造拜经楼等以藏书。吴骞家族在浙江落籍后一直居住在海宁,鲍廷博先是居住在杭州,后迁至桐乡乌镇,以今天的地理概念来看两人都在嘉兴居住。共同的爱好和乡友关系,成为他们日常交往的重要桥梁,尤其是以藏书为中心的活动,他们更是互相支持、互相影响。两人在搜集浙江当地文献的同时特别关注徽州文献,鲍廷博刊刻《知不足斋丛书》就有不少徽州著述,而吴骞对徽州地方志有浓厚的兴趣。例如,吴骞非常了解徽州《歙志》,他认为该书刊刻不久就销毁是有特殊原因的,“《歙志》之修,先告于城隍神,其文附刻卷末。然其书成之日,时论哗然,故不久即毁其板。观其体例,较他邑志颇简略,至列仇鸾于《国憝》,而于其过恶皆直书,不少回护,居然有斧钺在笔端,宜为乡里所侧目矣。唐咸通中,大芦禅师住锡大芦院,李玭招之入善卷,不赴,居大芦以终。谢少连谓:‘志之体实史,史之要在劝惩。’故《歙志》于《载记》后著《巢寇》《宋寇》《岛寇》《列女》后著《妒妇》《人物》后著《货殖》,皆创例也” [2]87

根据吴骞日记及其相关诗文、藏书题跋记的记载,吴骞与鲍廷博的往来十分密切,这其中书籍自然起到了重要的桥梁作用,他们两人书籍交往过程中的诗文互动、互相赠书、传抄、借阅、校勘等活动一时成为藏书史佳话。吴骞也因此刻一方“知不足斋主人所贻,吴骞子子孙孙永宝”的藏书印,可见两人交往的密切。

1 鲍廷博与吴骞书籍交往活动中的诗文互动

鲍廷博与吴骞都是生活在清代中叶的中下层文人,且都是旅居浙江的徽商大家。虽然两人曾经参加科举考试,但是都没有取得显赫的功名。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将注意力放在了藏书上面,在此过程中彼此作诗、赠诗,成为交往过程中不可忽视的内容。鲍廷博一生到底作了多少涉及藏书的诗,无人知晓,但他曾以书香、书味、书声、书橱和书灯等为对象作诗,使其“不蕲名而名自至”,阮元曾评价鲍廷博:“中年后尤耽吟讽,杖笠所至,一草一木,流连竟日,如‘夕阳’一题,多至二十咏,可谓极体物之妙矣。” [3]由于鲍廷博流传的诗除《花韵轩咏物诗存》外尚未有其他发现,因此无法看到鲍廷博对吴骞的和诗,但根据吴骞日记及其题跋记,却可以发现其中记录有关两人藏书活动过程中诗文互动的例子。

1774年3月24日,吴骞前往祖籍地徽州祭拜先祖,25日途径武林,当时鲍廷博去了绣溪,26日鲍廷博归来后驾船冒雨送吴骞,舟中鲍廷博出示最近新得的宋刊《九经白文》,两人谈书一直到深夜才作罢。吴骞作诗《雨渡钱江却寄渌饮》:“饱挂轻帆出乱峰,茫茫何处托离踪。银涛打岸春三折,碧海粘天雨万重。修禊兰亭人已远,探奇宛委兴徒浓。相知剩有孤飞雁,尺素休辞一再封。” [4]11 1776年初秋,鲍廷博与吴骞、奚冈过访心上人山舫,一边探寻石刻文献一边欣赏风景,吴骞作诗《同渌饮、铁生过心上人山舫》:“漫携三笑侣,言访六朝僧。竹暗还幽迳,云深最上乘。盔泉松火沸,香饭野蔬蒸。错忆同孤棹,流连晚兴增。” [4]18

1780年,鲍廷博与吴骞至武原访书,吴骞作诗记载《雨夜与渌饮自落星庵至武原》:“残星能化石,远溆转多风。一雨秦溪至,扁舟鲍叔同。披蓑惊宿鹭,灭烛听归鸿。不分征途上,犹馀两断蓬。”此次访书收获不小,回途后两人在海宁城外雨夜惜别,吴骞又作诗《海昌城外与渌饮别》:“握手辞滓水,移灯过海城。酒欺双鬓短,书放两船轻。不待鸡初唱,似闻潮欲平。东风和别恨,并作两千声。”同年,鲍廷博与吴骞同游茶磨山,并拜访当地先贤明代许相卿故居,吴骞作诗《同渌饮游茶磨山许九杞先生故居》:“振衣千仞俯孱颜,岳庙西来第几湾。东海至今通散浦,南云从古护青山。输粮鹤喜田多岁,解组人言鬓未斑。杜曲冈边空翠里,高风犹对碧萝间。” [4]29 1781年,鲍廷博与张燕昌等人在涉园集会谈古论今、考证书籍源流,吴骞因故没有参加,但有作诗《夏日闲居,闻渌饮、文渔诸君涉园雅集却寄》记载:“绿竹名园旧凤阿,沧江逸兴起酣歌。永嘉南渡才尤少,汉上题襟句孰多。花落几惊春婉娩,乌啼莫问夜如何。也知吴质新来病,不得絺衣挂薜萝。公子归来晚更忙,莺莺燕燕此相羊。桃源不似人间世,濠濮居然水一方。镜里芙蓉凄露粉,岩前松桧饱风霜。好留第五风流在,重醉陶家九日觞。” 1782年初夏,鲍廷博同吴骞、陆绍曾、陈鳣西湖泛舟,吴骞作诗《初夏雨后同陆白斋、鲍渌饮、陈河庄西湖泛舟》:“玛璃坡前唤渡航,清游容易感流光。舖来弱絮堤浑软,洗尽秾花水更香。黛影也如云意淡,离愁莫共雨丝飚。只期鱼鸟邻同结,妻子琴书同一庄。” [4]31

1784年夏,吴骞去乌青访老友鲍廷博新近购书,吴骞在途中作诗《夏夕从小桐溪泛舟径硖石至乌青访渌饮道中即事》二首,其中有“渔火沿汀白,蘋香到枕浓。忽闻歌水调,知己出云峰。草没乌墩戍,风传宋堡钟。平明聊倚棹,隔岸见晨春”。当吴骞在鲍廷博处看到其为亡女作《泪珠》三首时不禁怅然,“桦烛辉生绮席霞,虚将好事向人夸。谁知红影双摇处,不是人间并蒂花”,“采药归来自怪迟,补天石在手难施。瑶池宴罢椒花落,消得仙翁一首诗”,“合浦明珠去不回,老怀更复向谁开?碧桃花下春长在,愿与仙人扫绿苔”。吴骞题诗三首以示哀悼,“鲍家小女离魂日,句漏仙人徙宅时。肠断青溪花下路,一棺秋雨瘗琼枝”,“月上归来月未斜,萋萎芳草奈天涯。维摩示病渠真病,始悟拈花是扫花”,“那复围棋伴谢公,青鸾一去渺无踪。彩云易散流离碎,也算麻姑小劫终” [4]36

1787年,鲍廷博、张燕昌同访吴骞于南祠,三人趁月至金牛庵,并赏景论书,吴骞作诗《渌饮、文渔过访南祠,因同晚步湖塘即事三首》,其中有:“户凿烟霞窘,庭垂橘柚阴。往来逢二妙,臭味本同心。白鹭沧洲阔,青山碧里深。紫芝能共采,聊此散幽襟。” [4]46 1785年,吴骞的藏书楼拜经楼建成后,恰好鲍廷博游新安回来,购得明代书画家郑叹旼所绘《拜经图》,于是立刻赠吴骞。《吴骞日记》在乾隆五十二年(1787)四月初七日曾记载鲍廷博赠送自己《拜经图》的故事:“渌饮前岁游新安,见有以郑旼画《拜经图》求售者,买以见赠,因余有拜经楼也。予守而悬诸楼下。画法倪迂,有萧疏闲谈之致,上题诗云:‘治历当辰一荐芹,经延秦焰岂全焚。百篇删定教齐鲁,半壁留遗见典型。书考连丛疑自阙,冤沈掌故训谁闻。只将中道传心法,何事诸儒议论纷’。” [2]52其还创作绝句:“学古名楼事偶符,故人携赠出天都。只缘个里诗书气,不共去烟化绿芜。三径荒烟带草青,千竿纡竹自娉婷。主人未必全如我,不解穷经只拜经。” [4]45

鲍廷博曾有著名的“夕阳诗”,1804年吴骞为鲍廷博《花韵轩咏物诗存》题诗《题鲍渌饮茂才韵花轩咏物诗后》五首,其中有“玉尺纱橱汗简量,白头涵泳尚青箱。定香亭下清风在,争看诗人鲍夕阳” “唱和松陵偶寄踪,齐云采药悔疎慵。何时更把宣城句,吟上光明顶上峰” [4]141。1809年2月26日,82岁高龄的鲍廷博携孙子拜访吴骞,吴骞感慨其“精神巩固,真不易及也”,并作《试灯夕喜渌饮文学过访》“九裹遐龄叟,春王五夜灯。暗尘随杖屦,华发兴飞腾。酒借银花祝,诗凭玉漏增。素娥尤好客,先破早梅冰” [4]162,1812年9月11日,“尚能小楷,不异少年” 85岁的鲍廷博还前去拜访吴骞[2]250

2 鲍廷博与吴骞书籍交往活动中的传抄订补

书籍传抄订补是清代以来藏书家藏书的重要来源,鲍廷博曾经传抄汪氏振绮堂不少书籍,朱文藻言“余馆振绮堂十馀年,君借抄诸书,皆余检集”。而吴骞又多次借抄知不足斋的善本,1790年杨慧楼在吴骞处作客谈及《辽史拾遗》时称吴骞“慨举知不足斋赠本假钞,以数年愿见不可得之书,一旦得缮录全帙,登诸箧衍,快何如之” [5]49。吴骞和鲍廷博祖上都是从事商业活动,因此并没有收藏书籍,他们完全是靠自身努力储藏书籍。然而仅仅依靠购买是不足以扩大藏书的,于是,传抄书籍并订补就成为积累书籍的重要方式。通过吴骞日记及其藏书题跋记可以发现,两人之间因书籍传抄而产生许多交往故事。

吴骞收藏的抄本《南部新书》十卷,就是从鲍廷博知不足斋借抄的。吴骞还照录各家本在借抄过程中订补,并补录首序、王闻远叔子及贞复堂二跋,又附录厉本延佑丙辰子贞子、洪武五年清隐老人、正德十年约斋、辛丑清常各校,雍正庚戍蝉花居士、乾隆乙酉贞复堂诸跋。1775年,吴骞还从著书斋借稽古堂本重校原抄本,跋云:“乾隆乙未闰十月又从周芚兮先生借得高寓公稽古堂刊本重校,凡抄本中有原字与刻本同者不复注‘刻作某’,有不同字而刻本显然纰漏者亦不复注。”1784年,陈鳣又以陈宋斋藏本互勘云:“此吴槎客先生手校本也,乾降四十九年三月,海盐馆中有苕人持抄本见示,乃家宋斋先生书巢旧藏。会予以寒食解馆,归语槎客先生,先生出此本,属为覆勤。因复携至馆中,自三月二十五日至二十七日夜半勘毕,凡紫笔者皆是。合诸先生所校,是书可称善本矣。” [5]53

吴骞拜经楼藏的宋代王铚撰《默记》抄本,陈鳣曾借拜经楼吴氏藏本抄出,原本为朱映漏、鲍廷博所校者都用朱笔。吴骞所校者先用紫笔,继用绿笔。吴骞1774年跋语“予借得以文本,吾友朱君云达为予手抄,且以意改其豕亥,藏之箧衍。今予又得朱、鲍二君从汪氏二本校过者。凡此一书,合四家藏本,经四人手眼,吾辈之好书可谓勤矣。他日以示云达,当更为之忻然也。甲午十月二十七日,横河舟次,兔床再志”。又跋“明日,海昌吴骞复从知不足斋主人借观”。朱文藻1774年的跋语写到:“鲍渌饮以此本嘱为校勘,因合汪氏飞鸿堂、汪氏振绮堂藏本互勘,三本皆善矣。”当朱文藻校完后归还,鲍廷博又取飞鸿堂本重勘,校出数十处。但是飞鸿堂藏本也不佳,尚有讹脱,无法搞定改定,鲍廷博非常遗恨。鲍廷博跋“《五总志》,南宋吴迥所撰。世多未见。予近始得之。因自叹躭书之癖不减昔人,所恨林宗、石君辈不见我耳。乾隆甲午秋日,廷博。” 1776年陈鳣各依原色造录于上,其认为有未合者以黄笔改正,其跋曰:“从拜经楼借阅,因亟命胡生凤苞抄之,至八月二十七日抄毕。其诸家校本仍照各色书之。更有一、二改正处则用黄笔。合观之,恍似文通梦中五色笔矣。”又跋“吾乡有王性之庙,不知即撰《默记》者否?俟考。卷后有叶石君题跋。按石君名万,吴之东洞庭山人,晚家琴川,聚书数万卷,多手校过。余每思其人。近日修地志者不载其姓氏,殊恨事也。所云《五总志》,当更从渌饮处借抄” [5]112−113。近代收藏大家张元济认为,此书“既出名家所藏,所校又为名人之笔,洵可珍已” [6]360

又如,吴骞《云麓漫抄》十五卷同样是从知不足斋借本传录,其亲手校正用朱笔,并属朱巢饮校用绿笔。十卷后有鲍廷博跋云:“《云麓漫抄》刻于商氏《裨海》者祗四卷。此本传自赵氏小山堂,较商氏所刻已多过半,而《宋诗纪诗》及《南宋杂事诗》所引李易安《投翰林学士綦崇礼书》不在焉,然则此尚非全书耶?更当觅善本订之。乾隆壬午瑞午后一日,知不足斋识。”鲍廷博认为,曹彬侯跋《清波杂志》说《云麓漫抄》二十卷,那么此书仅有其半,其后来又从小山堂得十一卷至十五卷,但是李清照启载十四卷中,从作者自序看此书只十五卷。曹彬侯所言恐未足据。吴骞在书后写到:“庚子夏日从渌饮借得《云麓漫抄》十五卷,因为传录,并倩朱君允达校而藏之拜经楼。按此书《书录解题》亦作二十卷,又续抄二卷,乃《中庸说》及《汉定安公补记》,然藏书家率未闻有,岂不传耶,俟续访之。” 1806年陈鳣又从吴骞的抄本借抄,跋云:“嘉庆十一年夏日,从拜经楼借得是本,携至吴中,今年春始得倩人传抄,甫竟,遂手录渌饮前后三跋并拜经楼主人所跋所评,细校一过。至吾师朱子,则称‘师云’以别之。适渌饮扁舟过吴见访,相与把玩,为之一快。且谓余曰,此书尚缺图数页,故未刻入《知不足斋丛书》。渌饮年八十矣,尚健饭,行不扶杖。时携书卷往来杭、湖、苏数郡间,其好古清兴正复不异昔日也。嘉庆十二年四月望日,勃海陈鳣记。” [5]110−111

3 鲍廷博与吴骞书籍交往活动中的校勘借阅

鲍廷博与吴骞收藏的书籍有不少善本也非全本,通过彼此间的校勘,可以使善本更加完善,对刊刻书籍也大有裨益。如1773年秋,鲍廷博从湖墅友人斋头得见明柳佥影宋抄本北魏郦道元《水经注》驰告吴骞,吴骞喜不自禁,急借归校勘。因此,校勘书籍就成为他们交往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在校勘过程中书写自己的心得或者书籍源流,勘误其中的不足自然也是重要的内容。因此,他们彼此都会在善本的后面写题跋,正是经过他们的校勘题跋,刊刻出来或流传至今的善本价值也就更能得到体现。

鲍廷博校刻《古文孝经孔氏传》时就邀请吴骞为其校勘并书写题跋,吴骞云:“《古文孝经》,孔安国传,世久失其传。武林汪君翼苍随估舶至日本访求以归,吾友鲍君以文得之甚喜,遂刻人《知不足斋丛书》。” [7]831812年,鲍廷博请吴骞为卢文弨《抱经堂文集》作序,吴骞写到:“抱经卢先生之归道山,屈指十八载矣。方先生之殁也,骞走哭诸寝门,葬往视其窆,毕封乃去。及同人汇刻遗集,得之为独先。他日,鲍君以文过溪上之敝庐,而言:‘《抱经堂集》梓成久矣,未有序,环顾先生平昔交游,大半零谢,子其可无一言乎?’骞深谢不敏。既而伏念,辱先生之知垂数十年,每抠趋请业,无少厌倦,谬以直谅多闻之友见许,晚至愿言与夫子结为弟昆之语。且先君子碣墓之文,实出先生手笔。呜呼,是虽欲以不文辞,得乎?先生教人,首重论品而次学术......尝谓士不可顷刻离书,譬鱼不可须臾离水......先生著书满家,已足垂诸不朽,矧研摩经传,起废钩沉,尤有裨于圣贤......爱不揣固陋,聊抒梗概,以谂于鲍君云尔。” [1]232−233《金楼子》刻入《知不足斋丛书》时,鲍廷博曾经组织朱文藻、吴骞等学者对《金楼子》的文字进行校勘,甚至自己也动手写校记,这使《金楼子》的质量大大提高。由于《金楼子》辑录的底本《永乐大典》当时藏于深宫,吴骞校勘《金楼子》的材料主要来源于其他书籍,如《记》《汉书》《说苑》《淮南子》等。吴骞认为“《金楼》杂采诸书”,故反用诸书来校勘《金楼子》,这也是吴骞校勘精确有据的重要原因。虽有诸多不足,但吴骞的校对是最早全面整理《金楼子》的成果,具有重要的价值。而鲍廷博将其刊入丛书中,并参与校勘,功不可没,且稿本二中有“四次校”“《金楼子》第五次补校”字样,可知吴骞、鲍廷博曾经多次校勘《金楼子》[8]

吴骞收藏的《笠泽丛书》中有一本是乾隆年间吴门顾楗手校重刊本,即覆元本,虽然纸墨都好,然而错误仍然不少,且没有王益祥的跋语,于是吴骞访求更好的本子进行校勘。在此过程中,鲍廷博两次帮其借得更好的本子用于校勘。鲍廷博告诉吴骞,钱塘郁礼的东啸轩藏本非常好,于是1774年秋鲍廷博携吴骞前往拜访郁礼藏本借校用朱笔;后用拜经楼藏本校用绿笔。1775年春鲍廷博又购得林厂山本,吴骞又用蓝笔校。1776年秋仲,吴骞又从海盐吾太学以方,借其照宋本校正陆氏刊本用墨笔,并补录《小名录》序及跋。1781年秋,吴骞又借得秀水蒋春雨旧抄本,校勘仍用朱笔。但是蒋本只分上下二卷,无目录,前有樊开序及自序,卷末附陆龟蒙传、朱衮后序、德原跋。蒋本前后篇数与刻本同,只少《耒耜经》一篇。据此,可知吴骞当时根据各种版本校过5次,并补录《小名录序》、王益祥跋、陆钟辉跋,及明王良栋、康熙丁卯龚蘅圃、阮善长诸题识。周春曾经对吴骞的校本也进行复校,其云:“乙未正月初四日校起,初九日毕。其确无疑义者用圈,显然谬误者用掷,至字可两通者用点于傍。但心绪苦劣,匆匆或有未尽处,况风庭扫叶,此事本难,兔床其再勘之。松霭棘人周春记。”陈吾进也曾校勘过一次,其跋语云:“戊戌首春,兔床先生以此书属予校勘,勘法一遵松霭先生之例。其是正处,朱黄二毫为胜。然蹲鸱鸡尸,自昔为然。兔床其值本即校,勿以再三为限可也。竹素后人吾进识。”张燕昌题跋云:“《笠泽丛书》余向有碧筠草堂刊本,好友陆白斋又赠何义门先生校本,自喜所藏称善矣。今假兔床先生所校,集诸家之大成,较何本订正更多。按碧筠本为吴人王岐所书,笔讹尤多,先生一一改正,以《说文》为宗,且有益于小学......后之求《丛书》者,不得朱衮、樊开本,当以先生本为甲观矣。乾隆乙巳七月十九日,海盐张燕昌识于冰玉堂。”黄丕烈在观看吴骞此校本后也大为赞赏,于1805年5月17日跋语书中云:“《纪锦裙》一首,兔床先生引吴融诗为证,可破群疑矣。余谓‘裾’与‘裙’虽各本不同,而篇中‘曳其裾’者‘裾’字本不误,且‘曳裙’未见所出,断非‘裾’或为‘裙’之误也。承兔床借读,附著于此” [5]147−148。此外,吴骞另外还藏有陆氏刻本《笠泽丛书》,1777年鲍廷博又从慈溪毕氏帮吴骞借得所藏何义门本对校。

又如,吴骞拜经楼收藏厉鹗著《东城杂记》,有杭世黢及厉鹗自序。吴骞曾经从鲍廷博知不足斋借阅,但是鲍廷博说自己藏本并非足本,只有郁陛宣东肃轩藏本最佳,当有机会去校抄。吴骞在题跋中记载鲍廷博的话语并又跋语云:“乙巳岁,吴门宗人枚庵借绿,又为勘出数处”。陈鳣书云:“嘉庆十四年冬日,陈鱣借绿于吴门寓舍,并校一过。时方得樊榭徵君所著《玉台书史》,因与拜经楼主人交易而观,各抄副本云。次年春正月,鳣识。” [5]125吴骞拜经楼藏《容斋五笔》为旧抄本,原有朱笔评校,吴骞后借知不足斋所藏义门先生评校本过录,跋云:“乾隆辛丑春日,偕鲍君以文游武原,有书估谒予舟次,携抄本《容斋五笔》求售,有朱笔评校。盖陈宋斋先生笔也,因酬以直待之。复从鲍君借所藏何义门先生评校本,用蓝笔点次。鲍本末复有筠溪煦跋,不具录。壬寅冬日兔床吴某识。” [5]112−113

4 《吴骞日记》中的鲍廷博

刘尚恒先生大作《鲍廷博年谱》自问世以来,引起了学界的高度重视,也成为研究鲍廷博的重要文献。刘尚恒先生曾对年谱多次补遗,足见其治学严谨。笔者由于研究的需要,发现鲍廷博年谱仍有遗漏,而《吴骞日记》中有多条关于鲍廷博的记载,此稿本现藏于上海图书馆,原名为《日普》。目前出版的有2006年学苑出版社据上海图书馆影印的《吴兔床日记》(历代日记丛抄),以及凤凰出版社2015年出版点校本《吴兔床日记》,另外国家图书馆亦藏有抄本。现据此补鲍廷博行年如下:

刘尚恒先生曾经发表多篇论文补遗,然未收入,2017年出版增订本不知是否依据吴骞日记补入相关内容。

乾隆四十五年(1780):二月十八日“黎明入城。雨中同河庄访渌饮于知不足斋。接朗斋京师书”。二月二十五日“得松霭书。同河庄过卢绍弓学士抱经堂夜饮。渌饮过谈”。三月朔日“渌饮以戴无忝诗画册及杨忠愍公书册借观”。三月初八日“晨起,自莱园还寓。午后同渌饮、河庄游昭庆寺山房,际晚入城。渌饮复以明高丽许篈所书其妹景樊诗借观,书法秀逸,颇类赵吴兴。景樊号兰雪,其诗苍浑悲壮,有须眉丈夫所不能道者。朱竹垞《明诗综》选五首,皆不在此卷内。余详河庄《武林寓目记》”。三月初九日“芝山、晋斋过访,予与河庄各出行箧所有金石书画鉴赏。别后复与河庄至昭庆寺山房,遇渌饮茶话,邂逅抱经、嘉树于段家桥。薄暮,与河庄步月入城。是日藉山过访,不及晤”。三月十一日“复与渌饮、河庄游湖上,重过昭庆山房,迨暮始还”。三月十三日“午后同渌饮、河庄过卢学士抱经堂,观新校定汉魏诸书”。三月望日“与河庄探晋斋。午后莱园牡丹盛放,因携觞招同人小集。在座者为卢学士文弨、鲍茂才廷博、张郎中培、项孝廉丰及其二子、沈茂才恩治、陈君鳣、儿寿恒”。

此年《鲍廷博年谱》中有此相关描述,作者参考了邓实、缪荃孙合编的《古学汇刊》。

乾隆四十八年(1783):九月廿七日“知不足斋过。雨,还舟。是夕冲雨,访小疋嵩门,迨二鼓而别。翟晴江先生以《尔雅补郭》从金华属小疋寄赠,又从小疋借得孔荭谷刊《诗毛郑考正》,乃戴东原作”。九月廿八日“过渌饮贞复堂。魏叔子出示陈?兰竹卷”。乾隆四十九年(1784):二月十五日“偕渌饮过绍弓先生抱经堂,是夕小疋、广文来舟中夜话”。六月十二日“热甚。是夜泛舟至乌青,访渌饮新居”。六月十四日“与渌饮同访金鄂岩刑曹于桐乡。夜宿桐华馆”。六月十五日“渌饮先归乌青”。十一月初五日“自桐溪至乌戌,问渌饮疾”。乾隆五十年(1785):十一月十一日“至武林,寓祖庙巷。渌饮来晤”十一月十二日“晨起,偕渌饮同访程易田孝廉。易田名瑶田,歙县人,博学而长于考古,著《通艺编》,辨论古器甚析”。十三日“复与易田、渌饮、河庄过汪西庚明经十墨斋,观日本各种墨,皆其尊人翼仓从倭国购归者。规制不一,最奇者曰佛际石碑,碑为辽统和三年立石于和州,一面有诗十七首,赞四首,字细如绳头,非显微镜不能读。是日渌饮偶失手碎其一枚,余笑语坐中曰‘久不闻此碎玉声矣。’主人亦为之解颐”。

《年谱》乾隆五十二年(1787):丁未,六十岁,“春,鲍廷博同吴骞、吴翌凤访杨复吉,适逢王鸣盛同至”。吴骞有诗记其事。吴骞《同绿(渌)饮、家枚庵访杨慧楼进士于松陵,小集湖楼,王西庄光禄适至》诗(二首):“蹑屐下姑苏,扬帆迳石湖。为怜扬子宅,可钓季鹰鲈。屏拓峰千叠,楼高酒百壶。此中容啸傲,身世一菰芦。”(其一)“远塔垂虹外,孤城钓雪边。碧萝三迳雨,芳树五湖烟。客至巾初垫,春移景未迁。三高祠下水,相与定忘年。”补遗:《吴骞日记》记载乾隆五十二年(1787)四月初三日“在吴门,偕渌饮、枚庵至吴江访杨君复吉。杨君字立欧,号慧楼,乾隆庚寅孝廉,壬辰进士。是夜于座间晤王西庄先生。茶罢,西庄别去,予与渌饮、枚庵小饮于慧楼新楼,黄昏而别”。

乾隆五十三年(1788):三月望日“儿寿照病目,久不瘥,掣之至青堆就治。是日渌饮同舟,抵桐乡,过爵余堂。适鄂岩以病不出,留饮于桐华馆,夜分而别”。乾隆五十四年(1789):九月初二日“至青堆,渌饮以《元统一志》九大册赠我,希世有也。志为集贤殿大学士孛兰肸、昭文馆大学士岳铉编上。《千顷堂书目》以孛兰肸为卜兰溪,张季才《补元史艺文志》作卜兰禧,《居易录》以为岳璘撰,并误”。十一月廿四日“至青堆访以文,不值而回”。十一月廿六日“以文偕禹新过访。禹新从云间来,携宋拓《圣教序》,后钱士升跋”。乾隆五十五年(1790):五月初四日“鲍渌饮自青堆至杭,以夕阳诗见视,予为序而刻之”。五月初八日“雨中渌饮来道别”。六月朔日庚戌“入城过著书斋,松霭旧藏黄石头斋二际,时方刊其所辑《杜诗双声叠韵谱》,拟售二际,以佐剞劂。而渌饮适欲求石斋书画,予因代以二十四金购之”。六月二十九日“是日渌饮过访,赠予古剑一,长一尺二寸,土花绀碧,惜未知何代表物”。七月朔日“渌饮携石斋二际归青堆”。乾隆五十九年(1794):三月二十四日“偕渌饮、绿窗父子游湖上,时渌饮将为楚游”。六月二十五日“鲍渌饮见过”。九月廿六日“同渌饮、小洲至葛林访汪容夫,不值。容夫名钟,江都人,丁酉拔贡”。乾隆六十年(1795):三月廿七日“至西湖访渌饮于醉茶轩书局”。

嘉庆元年(1796):十一月十六日“过小如舟室,晤东谷学博。出城访渌饮,不值。是夕漏下二十刻月蚀,三鼓卢师山大火,沿及四条巷,际晓始熄。焚数千家,死伤不计其数。故老云:‘数十年目所未见’”。嘉庆二年(1797):五月十八日“过醉茶轩,与渌饮、鄂岩同游昭庆,观王昭平先生楷书《金刚经》石刻”。嘉庆六年(1801):十一月十一日“晴。晨起登比部墓,送其下定,渌饮过舟中。饭罢,渌饮仍还梧桐乡,予亦解舟难归”。嘉庆十二年(1807):五月二十日“渌饮偕何梦华见过”。十月廿五日“渌饮偕其孙过访,商刻《谢山外集》,予资助十两。夜分解舟”。嘉庆十三年(1808):二月廿六日“渌饮过舟次,晋斋踵至,剧谈而别。小舟以书画至,际晚别去”。嘉庆十四年(1809):一月十三日“渌饮挈孙自乌戍至,时年八十有二,精神巩固,真不易及也。至夜分观灯而去”。嘉庆十五年(1810):一月十三日“忆去年此日,绿饮自桐乡过访,留连竞日,迨夜小饮耕烟山馆,观灯至午夜而别”。嘉庆十七年(1812):八月初六日“老友鲍渌饮过访,时寿八十有五,尚能小楷,不异少年”。

5 结语

“羽陵姓字九重闻,阙史题诗帝右文。正是夕阳无限好,白头携杖拜卿云” [9]425;“为慕一廛藏百宋,更移十架庋千元。生儿即以周官子,俾守楹书比孝辕” [9]436,这是叶昌炽对鲍廷博和吴骞藏书事业的高度赞扬和肯定。明清时期旅外徽州人在寓居地经济发达以后,开始深入文化领域,试图通过与当地人的文化互动来实现身份认同。因此,他们与不同群体之间开始了以藏书活动为中心的交往,在此过程中不同积淀文化的互动,加深了徽州文化的传播,而对于寓居地来说,也使当地人有机会了解相对封闭的徽州社会的风土人情。此外,通过吴骞的著书了解他与时人的交往,特别是了解吴骞笔下的鲍廷博形象和补遗《鲍廷博年谱》是学术研究的需要,也是时代发展的必然。随着资料的发掘,许多鲍廷博与吴骞交往的史料将得到开发利用,这对于研究清代中下层文人的学术活动及生平,特别是清代旅外徽州藏书家的藏书活动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参考文献
[1] 刘尚恒. 鲍廷博年谱[M]. 合肥: 黄山书社, 2010.
[2] 吴骞. 吴兔床日记[M]. 张昊苏, 杨洪升, 整理. 南京: 凤凰出版社, 2015.
[3] 鲍廷博. 花韵轩咏物诗存[J]. 历史文献研究, 2014(18): 365.
[4] 吴骞. 拜经楼诗集(续修四库全书集部别集)1454[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2.
[5] [清]吴寿肠. 拜经楼藏书题跋记[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7.
[6] 张元济. 张元济全集(8)[M].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09.
[7] 周生杰, 杨瑞. 鲍廷博评传[M]. 南京: 凤凰出版社, 2014.
[8] 陈志平. 论鲍廷博、吴骞对《金楼子》的整理[J]. 兰台世界, 2012(12): 3–4. DOI:10.3969/j.issn.1006-7744.2012.12.002
[9] [清]叶昌炽. 藏书纪事诗[M]. 北京: 北京燕山出版社, 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