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苍雪(1588—1656),俗姓赵,法名读徹,字见晓,号“南来”,云南呈贡人。苍雪之诗,从明清之际王士祯、吴伟业至清末赵藩、李根源,皆甚为推崇,如王士祯《渔洋诗话》云:“近日释子诗,以滇南读彻苍雪为第一,如‘一夜花开湖上路,半春家在雪中山’,如‘乱流落叶声兼下,听彻寒扉不上关’,皆警句。” [1]又吴伟业《梅村诗话》云:“苍深清老,沉着痛快,当为诗中第一,不徒僧中第一。” [2]不过,诸如此类的论说,多为一鳞半爪,缺乏全面性与系统性。
明季清初诗坛上,诗僧中成就最高者非苍雪莫属,以至于到民国时,苍雪的诗名已掩盖了其身份,世人多知其为诗人,而不知其为高僧。因此,很有必要对《南来堂诗集》的相关整理研究现状、意义及展望作总体论述,以期对诗僧文献之整理、佛教文学乃至明代文学之研究有所裨益。
1 苍雪诗歌整理研究现状明清之际至20世纪30年代,有关苍雪诗歌,虽然一直不乏论说,却多零散而不深入。20世纪40年代以来,对苍雪及其诗歌之研究渐趋深入,渐成系统,其主要情况如下。
1.1 著作王培孙校辑《南来堂诗集》(1940)。苍雪之诗,有清一代,未曾刊刻,其版本源流复杂,整理不易。至民国初,赵藩先生方以陆汾本为底本辑入《云南丛书》,共四卷。1940年,王培孙先生在《云南丛书》本的基础上,以顾茂伦选本、常熟瞿氏抄本及各选本为参照,综合整理为八卷本《南来堂诗集》(正编四卷、补遗四卷)。在“校辑缘起”中,王培孙先生云:“余二十年来暇每批阅明清间诗,就选本中读苍雪诗而好之,知苍雪有集名《南来堂》而未之见,后得云南刊本四卷,讹脱过多,不可卒读,投置箧中者久矣。乃于癸酉清明时,以钱琴一先生约偕游虞山,参观常熟图书馆,见钞本中峰《苍雪大师集》四卷,録自常熟瞿氏者,得馆长陈敬如先生许可,假归。取云南本互勘,钞本虽亦多讹脱,而诗多于云南本者几十之四……徧访苍雪生前留墨处考订,经五易寒暑而得成斯集……校辑之余,复就集中诗题为笺注其人与其事之来历……一时高僧、古德、名臣、硕儒,与夫特立畸行之士,表而出之,足增是集之价值,故就诗题之有可考证者笺注于下。” [3]可知,除不辞劳苦精心校勘外,诗题所涉人物与史事之考证是其整理的重点。其考证严密翔实,如卷一《赠一云寺埋庵上人》诗,题下注云:“《苏州府志》:‘华山东南为龙池山,又南为一云山,一云庵在焉。’《明诗综》袁年雨《宿一云寺》诗…… 《松风余韵》朱佑《一云寺同盛允高程原伊二同年》诗……《五山耆旧集》卢纯学《夜宿一云山理庵上人》诗……据此三诗,‘一云寺’即‘一云庵’,《府志》误‘寺’为‘庵’耳。寺因山而名,‘理庵’当‘埋庵’之误。钱谦益《有学集·埋庵老人曾孙歌》:‘吴门老叟长眉青,清斋手写华严经……花雨登云拥荜门,徐家世产石麒麟。…… ’按此诗‘埋庵老人’当即一云山之埋庵上人,盖徐姓,以居士出家,而在僧俗间者。《明诗综》:‘徐树丕,字武子,长洲人,县学生。兵革之后,屏居郊西,布衣藿食,视世事等浮云。’” [3]又卷三《宇均文照入山辞岁道开以足疾未至》诗,题下注云:“此题‘宇均’,顾选《南来唐诗》及钱谦益《苍雪塔铭》皆作‘字均’,《贤首宗乘》作‘自均’,以音同而或‘字’、‘自’互用,以形近而又误‘字’为‘宇’也。” [3]又卷三《楞严庵洪公居公楚人》诗,题下注云:“《靖江县志》:楞严庵在北门外,址十三亩,梵宇门庑皆备。万历丙辰,邑民沈其旋倡捐,为戒衲海门建,今改仓圣庙,苗旁海门墓塔在焉。海门字洪注,楚之钟祥人,精湛内典,严于戒律,交游皆寒素士,其言道明白洞达,不堕影响,闻者皆豁然有悟。或劝之说法,答曰:‘说法者大都为名耳,吾正欲扫断名心,何以说为?’” [3]由以上三例,可见其笺注融校勘、人物与史事为一体特征之一斑。
陈乃乾《苍雪大师行年考略》(1940)。原附于王培孙整理本《南来堂诗集》之后,其文首有云:“庚辰孟秋,王培孙先生以所注《南来堂诗》付印,俾予讎校数过,于苍雪大师之事迹粗知梗概,爰依年编次写为一卷,其同时法侣诗友之可考者附焉。” [4]可见此书创作缘起及其与王培孙校辑《南来堂诗集》之关系。是书考证言简而意赅,不但苍雪一生行迹可借此明了,《南来堂诗集》中不少诗作,可据此书系年,如:“万历四十四年丙辰,二十九岁。……汰如谒一雨于铁山,寻入闽,《集》有《吴门送别汰公》诗、《送汰公之宣城》诗。” [4]可知《吴门送别汰公》《送汰公之宣城》两首诗作于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时苍雪二十九岁。又如:“天启四年甲子,三十七岁。……是年,扈芷欲还蜀,师亦有返滇之意,均未成行。……师昔年自蜀至金陵,与扈芷偕行,今则旧侣同归,亦意中事也。永宁土司奢崇明之叛始天启元年九月,至三年五月而败,余孽未靖,其时音讯阻滞,故江南人犹谓西川道梗也。又《集》有《寄徒三和书》云:‘不见汝已三十年。’知师东来以后,迄未返滇也。” [4]此处编年旁征博引,融合人事与史事,可据此推知《扈芷五十年而亡》《次答现闻姚太史见送还滇》诸诗所作年份,还可据此得知苍雪大师之行迹与心境,并为扈芷卒年、一雨卒年提供佐证。是书与王培孙校辑《南来堂诗集》,可谓20世纪40年代苍雪其人其诗研究之双璧,为后来的相关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陈垣《明季滇黔佛教考》(1962)。其卷一“明季滇南高僧辈出”中有云:“儒全之徒有读徹,世所称苍雪法师,固夫人知之矣,然人之知苍雪者多以诗,鲜知其为华严宗匠,诗特其余事耳。” [5]苍雪诗名之盛,由此可见。
孙小力《墨海禅踪——中国书僧》(1997),对苍雪生平、思想、诗歌创作等作了简要论述。此后不久(同年5月),余嘉华《古滇文化思辩录》出版,其“双峰并立,雄峙南天——晚明诗僧苍雪与担当”一节对诗僧苍雪的生平、诗歌创作、游历作了评介,并开门见山地指出,“明清易代之际,激烈的民族斗争使隐居深山古寺的爱国僧人的思想感情发生了巨大的振动”,因此“纷纷以诗表达自己的心声,为明代诗坛增添了一束色彩瑰丽的鲜花,苍雪和担当是其中成就突出、对后世有广泛影响的人物” [6]。
朱则杰《清诗史》(2000)。其第六章“遗民诗界的璀璨群星”中,从文学史的角度提到,“(释读徹)虽寄迹方外,但是从来没有忘怀尘世,对国家民族的前途和苍生百姓的命运十分关心,因而其诗歌于明清易代深致感慨,苍老沉郁” [7]。杨为星《苍雪大师南来堂诗集诗注》(2011),是书横排简体,以王培孙整理本《南来堂诗集》为底本作注,注释内容涉及人文故实、疑难词字、禅语由来等,其宗旨为推广普及,注释浅显简易,其编诗顺序,则全照王培孙本。
1.2 论文白海雄《清初遗民诗僧研究》(2007)。从清初遗民诗僧的历史背景、社交、诗歌创作等角度展开论述,其“结语”处附“清初遗民诗僧诗文集知见目”,对《南来堂诗集》的版本源流及文学价值作了简要说明。
王启元《晚明僧侣的政治生活、世俗交游及其文学表现》(2012)。该文第三章之“启祯间雪浪系弟子之于士大夫”一节,附有苍雪年谱,除提纲挈领式展现苍雪生平外,每于某时某行迹下,附以苍雪此时所作之诗题,可作苍雪诗编年之助,例如:“天启六年丙寅(1626):苍雪居金陵,别唐泰即日后之担当和尚,参《南来堂集》卷三有《金陵千华庵唯识论解制》诗、《白门送唐大来明经北上应试》诗” [8],可知这两首诗作于天启六年(1626年),时苍雪三十九岁。
陈力《苍雪诗论》(1987)。该文论述了苍雪生平、交游、诗歌创作分期及艺术特征等,认为苍雪一生的创作,大致可分为三个时期:“从滇南至金陵”为第一时期,此时期的诗歌,多“描绘江南景物、风俗人情的诗篇,清幽语隽,高逸萧散”;“主持中峰寺院至甲申之变”为第二时期,此间苍雪已步入中年,“诗风日趋成熟,凝练深沉,格律严劲”;甲申之变以后为第三时期,此时期苍雪已近垂暮之年,遭国破、友朋零落之痛,其诗歌“深沉苍凉,沉郁悲壮”。在此基础上,陈力指出,苍雪诗的艺术特征,可表现为三点:第一,情感真切;第二,白描手法;第三,沉郁悲愤[9]。李舜臣《明季清初滇南诗僧苍雪论略》(2003)、顾明义《明遗民诗僧苍雪研究》(2015)等文,其研究角度与陈力《苍雪诗论》类同,但更为具体深入。
蓝华增《赵藩论云南四诗僧——赵藩〈论滇诗六十首〉笺释四首》(1987),简要叙述了苍雪的生平与交游,并举例论述了苍雪诗歌的成就与影响,同时指出,苍雪的诗,“‘出世’与‘不忘世’的矛盾是融合在一起的……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才使得他的诗表现出深厚的性情和情融于景、情景融洽的特色” [10]。
杨为星《苍雪大师〈南来堂诗集〉述略》(2004),从“《南来堂诗集》在古诗中的价值地位”“《南来堂诗集》有无作者自己编订的集稿”“现存两个刊印版本的成书源流”“现存两个刊印本的优劣”等方面进行了较为详细的论述,并特别指出:“古代诗僧虽不少,流传下来的诗歌也不少,但对自己的终生经历和宗教生活都以诗歌创作来反映并流传下来的僧人和诗,则是寥寥无几,所以苍雪的诗集有其独特的价值,而且从文学史上说,苍雪的诗也有着较高的品味”,此外,由于苍雪“与当时文坛名流交往甚广,而且作为佛教人物,对明清之际的历史、文学艺术、佛教等方面的研究,也有一定的意义”,因此,其诗集的整理出版具有非凡的意义[11]。
李舜臣《 20世纪以来僧诗文献研究综述》(2013)从“僧诗文献研究对象”“大陆地区僧诗的收集、辑佚与整理”“大陆地区僧诗别集的著录和版本流传研究”“大陆地区僧诗别集、选集的校注”“港台、海外僧诗文献整理与翻译管窥”等方面展开论述,并指出20世纪以来,海内外学者在古代僧诗文献整理、校注等方面取得了不小的成绩,但元、明、清三代僧诗文献的整理着力不多,尚需付出更多努力[12]。
此外,王水乔《云南省图书馆藏善本古籍叙录》(2004)、王启元《苍雪与木增交游因缘考》(2012)、李舜臣《明代佛教文学史研究刍议》(2013)、左东岭《 20世纪明代诗歌研究综述》(2013)、王启元《苍雪大和尚〈南来堂集〉辑佚》(2014)、孙宇男《明清之际诗僧研究》(2014)、刘雪梅《明清之际遗民逃禅研究》(2015)、李玉栓《今存明僧别集疏考》(2015)、李舜臣《明代释家别集考略》(2015)等文,皆从不同角度论及苍雪其人其诗。
上述研究,或系统或零散,或直接或间接,都可为苍雪诗歌的整理提供基础与参照。但是,考虑到苍雪的文学成就及其对于明末清初诗歌、佛教文学史研究之价值,其诗歌的整理仍有较大的空间。
2 苍雪诗歌整理之不足及展望20世纪以来僧诗文献的发掘、整理、著录、校注等,尽管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却要么着重于某一时段(如六朝至唐宋),要么集中于某些作者(如王梵志、寒山),明清时期的僧诗文献,用力甚少,几属空白[12]。苍雪是明季清初最具代表性的诗僧,很有必要对其诗集进行系统深入整理。从目前的研究状况来看,对苍雪诗歌之研究,相关论文与著作不少,但多从其艺术成就与特征、文学影响等角度切入,且缺乏全面性与深入度。而从古籍整理角度对苍雪诗进行系统研究的不多,目前仅有王培孙校辑《南来堂诗集》、陈乃乾《苍雪大师行年考略》、王启元《晚明僧侣的政治生活》、杨为星《苍雪大师南来堂诗集诗注》四种,这些研究或着重于校勘,或着重于编年,或着重于笺注,却都不甚全面,即便综为一体,似亦不能视为苍雪诗之全面整理。
就陈乃乾《苍雪大师行年考略》与王启元博士论文《晚明僧侣的政治生活》而言,二者皆对苍雪生平进行了线条式展现,并不时对某些诗的创作时间有所系定,但所系定的诗作,相对于王培孙《南来堂诗集》所收录苍雪诗的数量而言,不到三分之一。其余诸多未有直接参照编年的诗篇,尚需在宏观把握苍雪一生行历、交游的基础上,结合一鳞半爪的史料、故实,以及作品诗意、背景等,综合考证,尽量确定其写作年代,从而能够更为全面、细致地了解苍雪的诗歌创作及思想情况,以期立体反映苍雪一生的文学成就。此项工作,难度不小,有待专业人士付出诸多时间与精力方能完成。
就王培孙校辑《南来堂诗集》(以下简称“王本”)及杨为星《苍雪大师南来堂诗集诗注》(以下简称“杨本”)而言,其整理内容包括校勘、笺注、释义等。“王本”融校勘与笺注为一体,搜罗广备,征引宏富,可谓苍雪诗多种版本中的最佳本。“杨本”于版本异文多有罗列,其释义则有弥补“王本”之意,因而对诗中佛语、地名、疑难字词等有所注释。不过,不论是“王本”之校勘、笺证,还是“杨本”之释义,都还有较大的进一步完善之余地。
2.1 校勘方面“王本”校勘审慎细致,对勘之中,每有异文,皆一一列出,可定者则径定,其余则阙疑而不断以己意,故其所校多精准可信。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可商榷之处在所难免,例如卷三《奉和二楞师辛酉元旦》诗:“四海欢呼舜日昇,莫忧酒价问庐陵。” [3]按:“酒价”,误,应作“米价”“庐陵米价”,禅宗公案名,又作“青原米价”,是禅门中用以表示佛法不离实际生活之惯用语,如《五灯会元》卷六:“师曰:‘和尚还识学人么?’山曰:‘不然,子且还老僧草鞋钱,然后老僧还子庐陵米价。’师曰:‘恁么则不识和尚也,未委庐陵米作么价?’” [13]又卷四《杂树林百八首》诗之二十九:“云何六子经,自幼读不熟。喜得喷嚏时,一字不打失。” [3]按:“六子经”,误,当为“六字经”,佛教“六字×”为常见组合,如“六字法”“六字供”“六字名号”“六字经法”“六字文殊菩萨”“六字陀罗尼”等;又此诗末句“一字不打失”,“一字”,异文作“一声”,似以异文为正。如此之类,不一而足。总之,“王本”之校勘,其径定之处,或有可辨正者,其阙疑不定之处,则有可再加考证而可确定者。
至于“杨本”的校勘,除补出云南本之异文外,其余多承袭“王本”,与注释合列于诗后,例如《画歌为懒先作》诗:“由来此道通乎神,明明画松乃似真。月明深夜鹊来巢,踏枝不着空飞巡。买山况是我所欲,囊无一钱手空束。”其“注释”下第[9][10][11][12][13]分别云:“‘此道’,一作‘道子’”“‘明明’,一作‘不闻’,‘乃’,一作‘一’”“‘踏枝’句,云南本作‘踏枝不稳云飘飘’”“‘买山’句,一作‘何事买山吾久欲’”“‘囊’,一作‘手’” [14]。又如《送融公还楚省亲》诗:“潇湘水冷芦叶稀,孤雁叫秋拍天飞。白发老人听不得,一声寒泪进沾衣。回首空江日正斜,独怜游子不还家。几回梦断慈闱月,落尽当门老树花。世上忘情惟我尔,最难忘处难于此。此生自誓报亲恩,与尔同盟啮断指。”其注释下[5][6] [7][8][9]分别云:“‘叶稀’,一作‘根肥’”“‘秋’,一作‘霜’”“‘正’,一作‘欲’”、“‘慈闱月’,‘闱’,一作‘帏’”“‘自誓’,一作‘誓必’” [14]。如此之类,比比皆是。总之,“杨本”之所谓“校勘”,多为异文罗列而已。
因此,今后可以通过对校、本校、他校、理校等方法,在“王本”和“杨本”的基础上再行校勘,以期尽可能接近诗作的本来面目。
2.2 笺注及释义方面“王本”笺注之重点在诗题所涉人物与史事之考证,对诗中的典故、疑难字词、俗语等,却一律阙而不注。“杨本”虽对佛言玄语、疑难字词等不时有注释,但其注释多照搬辞书,且失于浅显简略,其欠当之处亦不少,如《芝泉增澹然法师》诗:“顽石点头未足奇,木鱼张口欲飞去。”其注释云:“木鱼:僧人诵经时叩击的空心法器。” [14“木鱼”浅显易懂,]不必出注。又《解嘲病发诗次答胡清壑》诗:“随云片地有袈裟,虚空被大向谁索。”其注释云:“袈裟:僧衣。” [14]亦不必出注。又《赠友掩关宛上》诗:“尘埃野马亦常静,花鸟何曾避木人。”其注释云:“木人:既指呆笨之人,也指像枯木样的人。此当指后者。” [14]按:杨注误。“木人”,形容没有感情或不为外物所动之人,语本《晋书》卷九十四《隐逸传·夏统》:“充欲耀以文武卤簿,觊其来观……又使妓女之徒服袿襡,炫金翠,绕其船三帀。统危坐如故,若无所闻。充等各散曰:‘此吴儿是木人石心也。’” [15]至于苍雪诗中的玄言禅喻,“杨本”多避而不注,对此,其“前言”云:“自古高僧,多以玄言禅喻入诗……苍雪也有一题‘杂树林百八首’的诗……对此类诗,非是只作文词注释就能理解,注者不仅限于篇幅,更由于佛理知识不足,只有留待行家指点和读者自己妙悟天成。” [14]按:此说躲闪回避,所谓“玄言禅喻非只作文词注释就能理解”之说,实在难以令人信服。既然是僧诗,注者不解释说明“玄言禅喻”,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总之,“杨本”之注释,浅显仓促,深度不足,问题不少。
因此,今后的研究,可在“王本”的基础上,着重于《南来堂诗集》诗作中的“典故”“脱化前人诗词语句”“玄言禅喻”“疑难字词与俗语”四个方面。
“典故及脱化前人诗词语句”,如卷三《径山语风老人过访集南来堂分韵得花字》诗:“笑倒双峰白鼻騧,死猫头卖与人家。” [3]此中“白鼻騧”,乃化用李白《白鼻騧》诗句“银鞍白鼻騧,绿地障泥锦”而来,可作笺注;“死猫头”则是典故,源自《五灯会元》卷二十《台州国清简堂行机禅师》:“登座说法云:‘圆通不开生药铺,单单只卖死猫头,不知那个无思算,吃着通身冷汗流。’” [13]可作笺注。又卷四《砚船》诗:“铁砚磨穿墨海浮,戏将甄瓦作虚舟。” [3]其中“铁砚磨穿”,源自《新五代史·桑维翰传》:“(桑维翰)初举进士,主司恶其姓,以为‘桑’、‘丧’同音。人有劝其不必举进士,可以从佗求仕者。维翰慨然,乃着《日出扶桑赋》以见志。又铸铁砚以示人曰:‘砚弊则改而佗仕。’卒以进士及第。” [16]后因以形容立志不移,持久不懈,亦形容笔墨功夫之深。此亦可作笺注。
“玄言禅喻”,如卷一《佛赞》诗:“世人不见佛,如何会画佛?将非此是佛,将非此非佛?藉问是何佛?释迦牟尼佛。” [3]此中玄言禅喻,内涵深远。又卷二《赋得游鱼噉花影》诗:“即水即花何处是,非空非有两茫茫。” [3]按此句为佛语玄言,意谓“空”是即有之空,故不碍有;“有”是即空之有,故不碍空,两相交互,圆融无碍,“非空非有”,故能“空有无碍”。
“疑难字词语俗语”,如《题辙凡结茅图卷尾》诗:“茫茫踏徧铁鞋穿,觅个团瓢小结缘。” [3]其中“团瓢”,指圆形茅屋,古籍中不乏用例,如元马致远《任风子》第四折:“编四围竹寨篱,盖一座草团瓢。”亦作“团标”,如元汪元亨《折桂令·归隐》曲:“傍烟霞盖座团标。梅放初花,竹长新梢。”亦作“团茅”,例如金元好问《别李周卿》诗之二:“怀我同心人,团茅住深竹。”
总之,通过对《南来堂诗集》诗作中的“典故”“脱化前人诗词语句”“禅语玄言”以及“疑难字词与俗语”等做系统深入的笺注,对于真正阅读、研究苍雪诗歌是不无裨益的。
3 结语佛教文学是中国文学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其研究对于文学史之探索与推进,意义非凡。然而,目前明清佛教文学的研究还比较薄弱。苍雪之诗,为明季清初佛教文学中的佼佼者,很能够代表此时期僧诗的最高成就,对于明清佛教文学成就与发展之研究,显然不无裨益。此外,苍雪诗文书画皆属上乘,一生交游广泛,除禅林尊宿外,吴伟业、钱谦益、陈继儒、董其昌等文人仕宦皆与其有过交往,其诗歌成就享誉佛界与文坛。苍雪其人其诗,声望与影响是不言而喻的,因此,其诗歌的系统深入整理,对明季清初佛教史、文化史、思想史之研究,也有突出的意义。
总之,苍雪诗歌的全面整理,是佛教文学、佛教史、思想史研究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是诗僧文献整理的有力补充,也是云南文学史、文化史研究的重要辅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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