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旅游是追寻“诗意栖居”的一种生活化仪式^[1-3]，那么旅游情境中的“家”就是一种面向美好生活的“诗意栖居”。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4]。随着小康社会的全面建成，面对新时代人民群众的美好生活需要，旅游已然成为美好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5]。其中，休闲旅游成为一种重要的旅游活动类型，这种异地的生活方式愈发与美好生活需要相契合；而“家”作为异地生活的独特空间，也成为新时代美好生活研究的重要领域。20世纪下半叶以来，“日常生活转向”成为学术界一个重要的理论发展动向^[6]。政治学、社会学、地理学、哲学等都显示出对“家”的学术关切，“家”不仅作为一种物质实体，更被视为一种“方法”^[7]，多个学科的关注推进了旅游研究中对“家”的重视，也带来了更多的视角和解读。“家”与“途”的联系、旅途中商业性的“家”、旅游引发的“家”空间重构、旅游者对“家”的感知与体验等问题越来越受到关注^[8-11]，而旅游情境也为承载日常生活的“家”赋予了更大的流动性和建构性。可见，“家”的议题方兴未艾，正在成为旅游研究中的重要领域。本文从旅游情境“家”的渊源与流变出发，对该领域研究的视角、理论、内容等加以梳理与归纳。具体而言，以中国知网和Web of Science核心合集为数据来源（检索时间为2021年4月8日），中文文献以“家”并含“旅游”“旅游者”“旅游地”“目的地”“游客”为主题进行检索；英文文献则以“home” “family”“house”并含“tourism”“tourist”“tourism destination”为主题进行检索。通过对其近十年研究内容的回顾与展望，以期从生活的角度拓展旅游情境“诗意栖居”的研究，从“家”的角度为旅游接待经营中更好满足旅游者的美好生活需要提供理论指引。

在政治学、社会学、地理学、哲学、旅游学的多学科脉络下，“家”的概念经历了“家国关系—社会组织结构—物质情感空间—栖居存在方式—复杂化诗意空间”的演变。“家”的概念较早出现在政治思想中，如柏拉图将血缘视为家庭的本质，认为血脉关乎政治^{[12, 13]}；社会学强调“家”的社会组织结构功能，认为“家”是具有差序格局并沿亲属差序向外扩大的组织结构^[14]；地理学吸收借鉴了马克思主义、人本主义等思想，将“家”定义为一种物质和情感空间^{[15, 16]}；存在主义哲学代表人物海德格尔有云“人诗意地安居于大地之上”，认为栖居是人在大地上的存在方式^[2]；旅游情境的“家”则成为兼具物质消费、文化体验、社会关系建立、内心情感寄托等的复杂化诗意空间^{[1, 17]}。

随着不同学科对“家”的广泛解读，“家”的相关理论也在逐步生长与发展。如中西方在学术理论和实践中探索了“家”的多重面孔：家户、家族、氏族、人种、家产制、家父长制以及与“家”关联的祖先崇拜、同胞之爱、组织政体、社会关系等^[18]。有学者引申出基于“血缘”的自然情感、支配和家政的三维“家庭隐喻”，从而确立了以“家”作为方法来建构社会理论的可能性，提供了理解中国社会构成和变迁的视角和分析框架^[7]。旅游学也尝试研究“家”的空间概念，以哲学解释学为理论基础，提出“有意义的家”、“模糊的家”、“重新协商的家”三种返家体验，对“家”的认识更加多元化^[19]。

“家”在学科、理论方面有着独特的发展逻辑，由此造就了“家”（home）包含house、family、homeland等不同的概念范畴。首先，“家”的初始义为“人所居”（house），这一空间环境既以房屋为界把人从自然中“圈”起又以血缘为界将外人“隔”开；其次，封闭自足的空间形态中衍生出温馨、安全、稳定的亲情关怀的文化场，纵横交织的血缘关系和姻缘关系等建构起家庭（family）这一情感集团；最后，“家”表现为疏离外部世界、追寻返璞归真、强化自身认同的“家园”（homeland），是一种精神上的归宿^{[20, 21]}。通过对于“家”的学科发展、理论生长、概念范畴的梳理，可见“家”的概念复杂，导致了“家”的研究包括旅游情境“家”研究的多元性和杂合性，而这也正是审视旅游情境“家”研究的一个基本逻辑。

本文尝试对旅游情境“家”的概念作出辨析：“家”如果对应于全面的旅游概念，其主要表现为文化层面的“精神家园”；而在狭义的休闲旅行（游）、休闲度假、乡村旅游（旅居）等休闲类旅游语境下，“家”更多地指向旅游地提供的接待场所等实体“家”空间。然而，旅游情境“家”虽具有杂合的特点，但在物质和精神层面又应该是贯通的，其既是旅游地所营造的物质环境，又是旅游者所追寻的“心灵栖居”。

在认识到“家”内涵的多元性的基础上，本文试图探究旅游情境“家”概念统合的可能性，即结合不同的学科、尺度、范畴等，在物质实体的基础上增添了游乐休憩、社会交往、文化体验、心灵归属等功能价值，使“家”兼具物质和精神两层涵义，以期全面解构旅游情境“家”的内涵意蕴^{[22, 23]}：游憩的“家”，主要是物质层面的“家”，满足游客的游憩需求，实现“悦耳悦目”；社交的“家”，是一个社会空间，在与人互动中“悦己悦人”，感受人际交往的真善美；乡土的“家”，有着当地的风土、风物和风情，是一种文化符号和特色空间，使游客“悦心悦意”；心灵的“家”，帮助旅游者逃离现实生活、暂时摆脱现实身份，从而达到“悦志悦神”，修复当下的生存状态（见图 1）。

图 1(Fig. 1)

图 1 旅游情境“家”的四大意蕴内涵 Fig.1 The Four Implications of "Home" in Tourism Context 注：参考[22, 23]等相关文献及归纳整理所绘。

“家”的不同定义、不同语境、不同尺度，促进了多元议题的产生，也促进了旅游情境中多元视角和理论的出现，其大致呈现出流动性、真实性、现代性、地方性等视角以及日常生活理论、社会空间理论等理论交织的图景。

国内外旅游情境“家”的研究主要从流动性、真实性、现代性、地方性等基本视角切入。此外，其他的理论视角也有所涉及，如主客互动视角^[24]、“女权主义关怀伦理”视角^[25]等。以下对四个视角进行分析（如表 1）^{[9, 26-35]}。

表 1(Tab. 1

表 1 旅游情境“家”研究的相关理论视角 Tab.1 Theoretical Perspectives on the Study of "Home" in Tourism Context

表 1 旅游情境“家”研究的相关理论视角 Tab.1 Theoretical Perspectives on the Study of "Home" in Tourism Context

“家”在旅游流动中愈发成为一种人际互动的情感、社交空间。Su对“家”与流动性的关系进行了概念化：“家”是一个流动的、可移动的空间，其包含多个尺度，关联了多种社会关系^[27]。且随着现代交通工具发展、人们意识改变、社会流动性增强，“家”在空间尺度、空间数量等方面都发生了变化^[35]，流动的生存和生活方式已成为一种惯习^[36]，居住和流动性同时交织在一起^[26]。如段圣奎等研究第二居所这种流动空间中居民对“家”的感知与认同^[37]；Cheng等用乡村旅居的概念来指代城市居民以旅游活动为补充、暂时留在乡村的新兴城乡流动形式^[38]。

旅游不仅仅是作为存在真实性的替代品，更是作为一种催化剂，其为旅游者提供了一个反思空间以考虑生活的选择^[39]。基于酒店“宾至如归”、“家外之家”等经营理念，“商业性家”主要强调“家”的本义属性，通过主客互动关系、社区文化嵌入等为消费者营造出一种“家”的氛围^[9]。Su等人认为，民宿等旅游消费空间定义和安装了家庭相关的元素，使其从临时的基本供应住所发展为有意义的情感关怀区域，同时也将这些元素与“家”的商品化联系起来，促使“家的感觉”成为重要的吸引物^[40]。旅游者在“家”中不但享受“如家”般的物质服务设施，还在田园诗般的“家”空间中寻找自身存在的真实性。

现代性是一个非常宏大的社会背景^[41]，其衍生出现代工业文明：在经济方面，主要表现为福特主义标准化大批量生产的工业化特征；在空间方面，工业化带动城市化发展，城市生活方式逐渐成为主流^[42]。旅游是现代性生存条件下好恶交织的反应和体现，是人们应对现代性危机的一种手段，促使旅游者去别处寻求真实的生活^[43]。如史艳荣等基于现代性背景研究城乡二元社会日常生活中乡村旅游体验的院落情结与人际关系再造，发现乡村旅游地的“家”提供了一种自然、简朴和真我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节奏，成为现代性背景下城市居民追寻的“桃花源”^[32]。

传统地理学中地方被视为一系列彼此间具有特定差异的区域单元，人文主义地理学者则将其看作主观性的建构与存在、意义与情感的集合^[44]。在“家”与地方关系研究的理论思潮中，海德格尔提出“居是存在的基本特征”，其栖居思想指出栖居行为赋予空间意义、人也获得真实的存在感，这种思潮最早将“家”与地方进行关联^{[45, 46]}。可以说，空间成为地方源于空间主体的活动并在空间意义的生产上得以形成^[47]。“家”作为地方的缩影，其空间形态以及人的情感都会跟随着地方的变化而改变。如郭文指出在旅游发展中，现代性促使翁丁“家”的空间位置以及人们对“家”的情感内涵日益复杂化，空间意义的叠写也带来了地方的差异化认同^[48]。

旅游情境“家”的研究理论有日常生活理论、社会空间理论、游客凝视理论、亲密度理论、拟剧论等等^{[6, 30, 49-51]}。其中，日常生活理论和社会空间理论构成了旅游情境“家”的理论骨架。

日常生活理论研究开始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52]。列斐伏尔较早对“日常生活”进行理论考察，将之视为由工作和家庭、私人生活和闲暇活动方面的要素所构成的一种不断进行日常性的社会物质生活的过程，认为工具理性、工业文明与统治制度带来的异化使得生活单调、反复、琐碎、停滞，这些日常性使生活逐渐失去本真性，从而形成以异化概念为核心的日常生活批判理论^[53]。此外，众多学者关注日常生活世界，提出一些关于生活世界的构想理论和批判理论，代表着“日常生活”这一重要转向^{[54, 55]}。20世纪，“回归生活世界”成为一种理论共识^[56]。旅游发展进程中受现代力量影响，并随着资本、权力等要素向日常生活实践领域的逐渐渗透，面向作为日常生活的旅游空间生产研究愈发成为重要的学术前沿问题^[6]。

空间是一种基于价值观和社会生产意义的复杂的社会建构，社会又影响了空间的实践和感知^[57]。20世纪70年代，在一批社会理论学家的探究和推动下，空间概念成为社会学理论的核心概念之一^[58]。20世纪80年代，随着整个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文化转向”以及“空间转向”^[59]，学界将研究视角聚焦到社会空间上。经由列斐伏尔的奠基、哈维等的发扬以及索加正式创立概念三个阶段，社会—空间辩证法正式形成^[60]。其阐释了空间与社会的难分彼此的关系，认为社会空间既是手段又是结果^[61]，空间是一种“社会产品”，社会关系建立在空间生产的基础上^[62]。“家”被认为是一个充满矛盾体验的空间，围绕着隐私和公开、友谊和区隔、边缘化和归属感等^[63]，是社会空间的表征，承载了人与空间环境之间的双向互动，即居住于“家”中的人们在改变“家”空间的同时又被他们居住和生活的“家”空间所改变。

旅游情境“家”的研究内容主要为游客对“家”的体验、主人自“家”的重构和主客在“家”的互动三个方面。

为回应游客对新奇和真实性的需求，旅游地居民将他们的住宅商业化，并提供住宿等接待服务与体验，为好奇的客人提供乡村生活的一瞥^[31]。“家”的感觉代表了一种通过传统的生活方式来寻求对一些令人失望的现代性条件的替代抵抗，帮助游客超越“家”的物质形式，实现内心的自由和精神的放松^[33]。所以游客对于“家”的追求既包括物质层面的空间存在、社会层面的交往互动，还包括精神层面的自我实现。在这一过程中商业性与真实性是一种动态的矛盾关系^[9]。研究者积极扩展“家”的商业性与真实性的研究^[64]，如Ye等将商品化和感知真实性都视为多维度和可测量的结构，发现商品化对感知的真实性有负向影响^[29]。此外，“家”感知体验研究的切入角度较多，包括基于情境学习和迁移理论、参照点理论研究旅游地感知重构^[8]；在流动性语境下研究第二居所避暑居民对“家”的空间想象与感知及认同^[37]；就探亲访友型游客的“家”与“途”感知进行讨论，从多方面考察在“途”中感知的“家”^[11]等。

在现代性背景下，旅游地居民选择发展旅游从而对“家”空间进行利用，“家”这种承载日常生活的空间逐渐发展出以旅游为主的服务业经济形态，而从深层结构上促进“家”空间的多维生产与重构^[10]。一方面，“家屋”是旅游中重要的研究对象，从“家”的居住空间、家屋形态、民居构造^[65-67]等外显的空间形式特征入手，研究“家”的物质空间的变化与发展。另一方面，旅游中的“家”作为一种物质、社会、个人的三维空间^[68]，其远远超出了一个地方的物理居所的存在^[33]。旅游背景下，“家”的研究逐渐关注身份、权力、情感、认同等“家”的社会空间和人地关系等^{[10, 69]}。如魏雷等从男性视角切入，研究性别角色在旅游发展影响下的摩梭家屋形态中发挥的作用^[66]。研究者对于旅游地“家”空间重构的研究逐渐从物质空间深入到社会空间、情感空间等。

随着旅游的发展、游客的进入，传统意义上的“家”的稳定性、固定性被打破。“家”也被理解为一个开放的地方，其通过延伸的社会关系来维护和发展^[70]。主人和客人在物质、社会、精神等不同层面都进行了互动，两者的共建共享促使“家”的空间内涵更加丰富多元，“家”由一个客观的物质环境转变为一种社会关系系列“家”的组合，其物理、文化、社会空间等也在主客交互中发生着生产与变化^[10]。在居民“家”空间的微观场景下，主客之间也存在各种交往与冲突现象。如周雪帆以寨沙侗寨的“家屋”为研究对象，发现在“农家乐”旅游的开发过程中衍生出主客共享家屋的旅游休闲模式，主人与游客之间建构起“家”的亲密关系^[71]；张机等采用社会角色与角色冲突的相关理论，研究当地居民与游客在“家”空间中的角色冲突现象，发现居民与游客在互动过程中双方都各自存在着角色内冲突以及彼此之间也存在角色间冲突现象^[72]。与此同时，在“家”到商业性“家”的商业化过程中，主客交往的模式和深度也影响着私人空间与公共空间的划界^[73]。

综合看来，当前研究主要探究旅游地当地居民“家”空间的重构动因和过程、游客在“家”空间中的感知与体验以及当地居民与游客在“家”空间中的互动与冲突等话题。旅游情境中对于“家”在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的研究逐步增多，物质层面的“家”主要包括乡村民宿、少数民族家屋、家庭旅馆、第二居所等，精神层面的“家”主要涉及“家”的想象与情感、“家的感觉”、院落情结等。

第一，多学科视角融合。“家”在政治学、社会学、地理学、哲学、旅游学等学科交织中，从物理地点、社会关系和精神意义等领域建构起多重面孔。与此同时，旅游情境“家”的理论视角不断丰富，研究的学科交叉融合特征愈发明显，构成了以“生活”为“神”、以“空间”为“形”的理论图景，主要包括日常生活理论、社会空间理论等理论基础和流动性、真实性、现代性、地方性等理论视角，旅游研究中对于“家”议题的探讨也日益增多。

第二，多文化背景差异。中国人崇尚一种“家国天下”的“守家文化”，而西方人追寻一种“离家文化”^[74]，故而在旅游行为和研究偏向上表现出明显差异（如表 2）。中国人讲究“以家为本”“落叶归根”，对“家”极具眷恋之情，西方人讲究“四海为家”“居无定所”，“家”对于他们更像是一种“流动的驿站”。因此，在旅游情境“家”的研究中，国内多聚焦于“家”的商业化研究，以乡村民宿、家屋等为研究对象，探究“家”空间的重构；国外文献主要围绕“旅游”、“移民”、“第二居所”等研究流动性的“家”，探究“商业性的家”、“存在主义的本真性”、“体验”、“身份”等。

表 2(Tab. 2

表 2 中国与西方国家“家”的相关发展比较 Tab.2 The Relative Development Comparison of "Home" Between China and Western Countries

表 2 中国与西方国家“家”的相关发展比较 Tab.2 The Relative Development Comparison of "Home" Between China and Western Countries

第三，多类型案例选择。如表 3可见，案例地的选择类型多样，主要有少数民族的家屋、乡村民宿、“第二居所”、家庭旅馆等。但总体来看，研究主要选择相对封闭和稳定的微观“家”空间，研究对象较多地专注于旅游发展背景下旅游地居民自家的房屋、乡村民宿、“傣家乐”、“农家乐”等商业性“家”以及第二居所等流动性的“家”。可见，当前旅游情境“家”的类型广泛，从中也可以反映出现代旅游背景下旅游者的喜好与偏向。

表 3(Tab. 3

表 3 旅游情境“家”的案例地类型 Tab.3 The Case Type of "Home" in Tourism Context

表 3 旅游情境“家”的案例地类型 Tab.3 The Case Type of "Home" in Tourism Context

第四，多层次内容深入。“家”在近十年来的旅游研究中表现出研究内容更加深入、研究层次趋向多维的特点。研究从关注“家”的居住空间、家屋形态、民居构造等物质空间逐渐转向关注“家”的身份、权力、情感、文化等社会空间和情感空间等，研究内容聚焦于旅游者在“旅游前”、“旅途中”、“旅游后”的感知与体验、主客在微观尺度的居民“家”空间以及城乡社区等较大尺度的“家”空间中的互动、多个视角下“家”空间的多维生产与重构等话题。

第一，对“家”的概念界定模糊，旅游情境的“家”暂未形成统一内涵。“家”存在多种尺度、多种语境、多种内涵、多种外延，其在中西方文化中，特别是在中国文化中，都很难去进行严格地界定，其概念具有多元性。旅游情境“家”既是多元杂合的又是贯通的，其可以指向实体物质空间，可以扩展到文化层面的“精神家园”，也在特定案例兼具物质与精神两个层面的涵义。但是，共存不等于混淆，差异不代表割裂，“家”在物质和精神两方面的辩证关系、旅游情境“家”概念的统合需进一步明晰与界定。

第二，对“日常生活转向”等新兴理论视角和学术思潮的响应有待强化。旅游情境下“家”研究的理论视角丰富，包括流动性、真实性、现代性、地方性等视角以及空间生产等理论。然而，日常生活理论视角作为旅游情境“家”研究的重要理论，这一新的学术分析视角在现有研究的应用还相对较少，且未能全面把握这一理论的内涵及理论特征等，对于相关理论还需要深层次挖掘与探索。

第三，对旅游情境“家”精神层面的挖掘有待深入。当前旅游情境的研究更多的是关注物质层面的“家”，虽然也有一小部分开始探讨精神层面的“家”，在特定案例中也会出现物质与精神层面共存的现象，但是与民宿、农家乐等物质实体层面的“家”以及流动人员、第二居所等引发的社会关系层面的“家”不同，旅游情境的“家”还有陶冶情操、安顿心灵的功能，而当前对于这种精神层面的关注较少，未能很好地呼应海德格尔生存哲学意义上的“诗意栖居”。

第四，尚未形成旅游情境“家”的多样化研究方法体系。在旅游情境“家”的研究中，学者更多采用质性研究方法，包括田野调查、结构和半结构访谈、参与观察、民族志、焦点小组讨论、博客文本收集、视频日记记录等数据获取方法以及使用扎根理论等数据分析方法^{[10, 19, 25, 34, 69, 72]}；而定量研究方法、定量与定性相结合的混合方法在旅游情境“家”研究中还有待进一步创新与拓展。

总之，在“家”多元内涵的启发下，学者们以区别于传统的视角审视“家”、审视旅游，在学科视角、文化背景、案例选择、层次内容等方面表现出多样性的特点。但是从研究现状来看，旅游情境“家”的研究在概念、理论、内涵、方法等方面还有待深化，一个丰富且充满活力的旅游情境“家”的生活世界还有待进一步探索。

旅游是人存在于世界上的一种方式，其联接了现实生存与理想生存，人们渴求通过旅游回归到一个充满诗意的“家”^[3]。海德格尔“诗意栖居”启示我们可以用哲学视角审视与反思旅游学中的“家”，即除了现实生存的物质实体层面，“家”更含有理想生存的精神心灵维度的意蕴。所以，重思诗意栖居，将这种神秘的、非现成的存在方式纳入到休闲旅游的情境中，并以此丰富“家”的旅游学内涵很是必要。如上文所述，结合悦耳悦目、悦心悦意、悦志悦神、悦己悦人的旅游审美^[22]，充分整合“家”在物质层面和精神层面的涵义，从物质、社会、文化、存在四方面解构“家”的“诗意栖居”内涵，将其划分为游憩的“家”、社交的“家”、乡土的“家”、心灵的“家”^[23]，不失为一种可能的方向。

“景观之上是生活”^[82]，而细思旅游这一行为，其“日常生活转向”愈发明显。随着现代性的拓展，无论是游客在旅途中消费，还是居民在旅游地提供产品和服务，旅游逐渐成为一种补充和调节日常生活的重要方式，旅游的“日常生活”或许是未来休闲旅游研究的重要方向。尤其是在全球化、现代性和流动性等背景下，以“家”为旅游研究的窗口，从生活的角度来审视旅游，响应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的变化，回到人本身、回到“生活”，是探究休闲旅游生活意蕴的重要视角。未来研究需要将日常生活的观点纳入旅游理论，阐释旅游地“家”空间的日常实践及其生产，探究“家”的旅游空间在自然、生计、交往、精神等层面发生了怎样的重构^[6]以及在生活方式、生活秩序、生活场景、生活空间、生活活动、生活质量等方面发生了怎样的转变，剖析资本和权力等要素是如何参与“家”日常生活空间的生产与塑造等。

旅游虽然消解了“家”稳定、固定、内聚的空间意义，但“家”的思想在中国文化中根深蒂固^[83]，旅游情境“家”的研究必须结合中国文化特征、家庭结构等进行分析。尤其是中国传统的乡村社会，封闭的“熟人社会”被旅游所冲击，中国传统“家”文化影响下所形成的生活方式、观念和习俗逐渐融入了旅游元素，从而促进乡村旅游地居民“家”空间的重构。未来休闲旅游研究不能只关注实体空间的“家”，而应该更多关注海德格尔生存哲学层面上的“家”。如，探究现代性语境下的“家外之家”。旅游是逃离现代性危机的重要方式，“家外之家”于游客而言具有缓释疏离感、营造亲和力的功能^[32]。可以从这个角度出发，结合游客的乡土和怀旧情结，探究乡村旅游地的建设与旅游者的体验问题、乡村旅游发展与传统乡村保留的平衡问题等。

旅游情境“家”空间的解译要考虑研究方法的定量和定性分析优势，力求综合多元研究手段和研究方法，既能定量地分析“家”空间中的人、活动等时空事件，又能将人的行为、事件等主观逻辑与客观的空间关系连接起来，回答旅游情境“家”的空间与社会之间的逻辑关系^[84]。未来旅游研究可以在质性研究的基础上增加对于空间句法、认知地图、地理空间技术等的应用，促进定性与定量的混合研究方法在旅游情境“家”研究中的进一步探索和创新。在对旅游情境“家”空间的量化分析上，可以引入空间组构这一理解微观空间的新视角，通过发现“家”空间组构方式上的规律，揭示“家”空间背后的社会文化逻辑^[59]。如通过组构的差异，辨析“家”空间在内外部、主客间、性别关系、不同游客群体等的社会文化差异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