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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文地理  2020, Vol. 35 Issue (4): 17-22  DOI: 10.13959/j.issn.1003-2398.2020.04.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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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本文  

周坤, 王进. 场域织补:旅游传统村落更新理论新议[J]. 人文地理, 2020, 35(4): 17-22. DOI: 10.13959/j.issn.1003-2398.2020.04.003.
ZHOU Kun, WANG Jin. FIELD WEAVING: A NEW DISCUSSION ON THE RENEWAL THEORY OF TRADITIONAL TOURISM VILLAGES[J]. Human Geography, 2020, 35(4): 17-22. DOI: 10.13959/j.issn.1003-2398.2020.04.003.

基金项目

重庆市社会科学规划项目(2019YBGL068);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川菜发展研究中心项目(CC19G22)

作者简介

周坤(1983-), 男, 河北保定人, 讲师, 博士, 主要研究方向为乡村旅游、文化遗产与旅游开发。E-mail:zhoukun213@foxmail.com

通讯作者

王进(1983-), 女, 四川宜宾人, 副教授, 博士, 主要研究方向为旅游扶贫、旅游策划与规划。E-mail:wjzhoumenji@163.com

文章历史

收稿日期:2019-11-21
修订日期:2020-03-29
场域织补:旅游传统村落更新理论新议
周坤 1,2, 王进 2     
1. 河北农业大学 园林与旅游学院, 保定 071000;
2. 重庆文理学院 旅游学院, 重庆 402160
提   要:文章引入织补理论和场域理论,采用理论演绎与概念诠释方法,从场域织补视角出发对旅游传统村落更新理论进行思辨。研究发现,旅游重构了传统村落更新方向与逻辑,村落“碎片化”提供了织补理论应用的复杂性与矛盾性条件;旅游引发传统村落场域解构为旅游、生活、生产三大子场域,资本分化和竞争加大场域内外压力并引致场域失调;在保持村落复杂性前提下,场域织补可通过调适场域而作用于旅游传统村落更新过程。研究认为,场域织补的基本内容包括文化场域织补和关系场域织补,可运用资本调适作为场域织补的技术工具。
关键词场域织补    旅游传统村落    更新理论    资本调适    
FIELD WEAVING: A NEW DISCUSSION ON THE RENEWAL THEORY OF TRADITIONAL TOURISM VILLAGES
ZHOU Kun1,2 , WANG Jin2     
1. College of Landscape Architecture and Tourism, Hebei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Baoding 071000, China;
2. Tourism College, Chongqing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 Chongqing 402160, China
Abstract: Weaving theory is a classical theory in the field of urban planning, which is often used to solve the problem of urban renewal. The basic theory of traditional village renewal is still controversial. Using the method of theoretical deduction and conceptual interpretation, this paper introduces the weaving theory and field theory, and discusses the renewal strategy of traditional tourism villag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ield weaving. It is found that tourism reconstructs the logic of traditional village renewal, and the "fragmentation" provides the complex and contradictory conditions for the application of weaving theory. The field of traditional tourism villages can be deconstructed into three subfields: Tourism, life and production; Capital differentiation and competition increase the field pressure and cause field imbalance. The field weaving of traditional tourism villages is the renewal theory of protecting village culture and promoting social development with the carrier of material and non-material culture, the basic content of cultural space renewal and relationship space adjustment, and the scientific adjustment strategy. The basic contents of field weaving include cultural field weaving and relational field weaving. It is believed that capital adjustment can be used as one of the technical tools of field weaving. Capital instruments include social capital, economic capital and cultural capital. Social capital focuses on empowering and restricting rights, and on the rebalancing social capital, maintains the rights of vulnerable groups in village renewal, and gives the government more control power. Economic capital is used to adjust and supplement the traditional village field of tourism, which is mainly used to supplement the relationship field. Cultural capital is embodied in the community-based cultural mining and application, especially the cultural mapping tools.
Key words: field weaving    tourism traditional village    renewal theory    capital adjustment    
1 引言

2019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在河南考察时指出,“搞乡村振兴,不是说都大拆大建,而是要把这些别具风格的传统村落改造好”。乡村改造作为传统村落更新的主要路径,伴随着产业更替而深化推进。传统村落是国家的宝贵遗产,是不可再生的、潜在的旅游资源,是发展乡村旅游、创新农村农业发展道路的基础[1]。依托地方资源走旅游开发之路成为传统村落改革发展的首选。“更新”是有机体为了实现健康和永续发展而进行的必要的新陈代谢过程[2]。传统村落更新是为了满足新环境下经济、社会、政治或文化需求,实现新的空间生产和场所更迭。旅游业进入传统村落后,迅速重构了乡村空间和社会关系,加速了村落更新进度、力度和广度。关注旅游语境下传统村落的更新问题,对遗产保护、经济发展、社会和谐、社区获益等具有重要理论意义与实践价值。

国外学术界对乡村更新(village renewal)研究注重个案问题,Wilson较早研究了前民主德国的村庄更新与乡村发展[3],之后Jasenka针对哥伦比亚由于战争破坏的乡村提出了更新与重建策略[4]。Zasada等以德国勃兰登堡(Brandenburg)为例,研究了地方基本条件影响下乡村发展政策对旅游开发与乡村更新的作用[5],Jaszczak等分析了社区和市政机构实施的乡村更新计划在乡村公共空间和景观更新中扮演了何种角色[6]。从成果数量与主题看,西方学术界近年来并不热衷于乡村更新的专门研究,相关成果散见于社区营造、乡村旅游、建筑设计等文献。国内学者倾向于更具普适性的村落更新策略研究。叶建平等对传统村落更新导致的风貌破坏和遗产消失担忧,提出从建筑遗存、空间格局、环境要素、传统技艺等方面促进传统村落微更新[2]。张子琪等探索了一种以类型学作为解读传统地方乡村聚落特征并指导其更新与发展的途径[7]。旅游影响下传统村落空间问题受到学者们的普遍关注[8, 9]。总体而言,学术界有关传统村落更新研究普遍着眼于从个案经验或更新策略角度解决旅游村落保护发展问题,重点关注村庄肌理、建筑、街巷、土地等硬件更新[10, 11]。虽然徐春成等学者提出以村落整治作为传统村落保护基本思路[12],但涉及传统村落更新的基本理论仍鲜有讨论,对以何种理论统筹传统村落软件与硬件更新有待研究深化。

织补理论来源于美国城市学家柯林·罗(Colin Rowe)的《拼贴城市》一书,自20世纪70年代甫一提出就引起城市规划界关注。柯林·罗抨击了城市规划者对“城镇景观的膜拜”和对“科学幻想的膜拜”,他认为建设和使用多年的城市,就像成熟的生物组群,具有相当复杂的隐含的秩序,生长经络和极其明显的多样性[13]。现代城市产生的诸多问题“就是缺少复杂性”。而复杂性的形成,源自城市的“拼贴”,源自“一种根据肌理引入实体或者根据肌理产生实体的方法”[13]。拼贴城市的主旨表现为促进城市的传统性与现代性有机结合,织补理论则进一步指出如何在传统与现代拼贴中实现城市整体发展和有机融合。约翰·波特曼(John Portman)认为城市更新就是在旧的城市肌理中植入新元素,新旧建筑并存,延续城市的活力[14]。在城市规划中,织补理论可应用于正确处理乡村发展与城市建设的关系[15]。为了满足人们对绿色的需求,人们甚至可以建造野生城市(wild city),把自然与城市编织在一起[16]。织补理论适用于指导城市如何保持传统性与现代性的协调,以文脉主义(contextualism)解决城市空间整体性问题。

旅游进入传统村落引发传统性与现代性冲突碰撞[17],这契合了织补理论产生与应用的实践条件,然而织补理论尚未引入传统村落更新领域。借鉴整合既有成熟理论,寻找一个能够统领旅游传统村落更新的理论抓手,使之可以从基本理念乃至策略路径方面指导村落更新思路,整体回答为何更新和更新什么的问题,成为旅游传统村落更新研究的重点和难点,这为本文研究提供了空间与价值。

2 织补理论指导旅游传统村落更新的实践环境 2.1 旅游重构传统村落肌理与更新方向

村庄犹如城市,它“是个整体,建筑、道路、院落地块、绿化等是组成这个整体的要素”,村庄肌理是由村庄要素的叠加构成,“具有整体性、连续性、拼贴的特征”[18]。传统村落肌理构建起的独特乡村意象吸引游客到访,但是“乡村旅游在改善农户生计资本的同时也对当地社会—生态系统形成全面扰动和冲击”[19]。在外来资本和内部需求簇拥下,旅游要素以其自身需求逐渐重构传统村落肌理,影响着旅游传统村落更新方向。

旅游影响传统村落更新首先体现在建筑空间。新建筑是年轻的,并且不断自我更新,它永远不会落伍于时代[13]。若缺乏必要管控,新建筑取代传统建筑将成为必然。然而为满足游客观光与体验需求,在村落更新过程中,多方力量促使传统建筑(老建筑或传统风貌建筑)代替新建筑成为村落建筑更新的首选。在此影响下,村落传统建筑肌理得以最大程度保留并延续,景观、街巷以及村民服饰、生产生活工具等硬件也被减缓、停滞或变革了更新进程。

旅游业影响传统村落社会关系更新以一种隐蔽但更深刻的形式展开。为争夺有限的客源、旅游资源、外部投资等,村民的彼此竞争日益激烈,村民互助模式逐渐走向市场化。同时,伴随着大量外来人口进入,村落相对封闭的社会关系走向开放。由于个人能力、参与旅游开发时间、占有资源数量等条件不一,旅游开发引致的社会分化逐渐严重,个体关系也变得紧张。此外,场域中的历史文脉传统、神圣仪式、非物质文化技艺等均受到旅游业的潜在影响[20],促使旅游传统村落软件更新朝着一个新方向前进。

2.2 旅游传统村落面临的矛盾性与复杂性

传统村落从相对封闭的“小世界”转变为更为开放的“大世界”,乡村旅游地面临人地交互作用的剧烈变迁,内部要素需要适应社会—生态系统变化[21]。矛盾由此而生:建筑风格、街巷空间、文化符号等显性表征受到外来文化元素的冲击而产生明显得变异倾向,建筑居住舒适性与文化传承性、街巷空间尺度与商业容量、文化商业性与原真性等矛盾不断涌现。竞争与亲情、传统与现代、小农与市场等涉及个人思想、村民关系、社会网络的隐性特征也表现出矛盾与复杂。

旅游传统村落更新面临着空间更新与人之更新的双重压力,间断性拼贴的“碎片化”村落空间、文化符号与社会关系促使“复杂性”代替相对均质成为旅游传统村落更新的现实环境。从织补理论看,复杂性是村落得以存在并发展的基础,以织补方式调和内部与外部、传统与现代、分化与整合的“矛盾性”,而保留村落进一步发展需要的“复杂性”,成为科学推进旅游传统村落更新的必然路径。旅游发展带给传统村落的前述特征,使得织补理论可以顺畅地从城市更新领域演绎至旅游传统村落更新领域。

3 旅游传统村落场域解构:压力、分化与变迁 3.1 资本视角下旅游村落场域解构与分化

场域是“由附着于某种权力(或资本)形式的各种位置间的一系列客观历史关系所构成”[22]。场域是一个关系空间,表现为“关系的系统”,具有能够使个体的社会角色得以固定和展开的特性。旅游传统村落场域即以旅游业为主导的乡村社区内,各类行动者以优势资本为工具,依托旅游业建构起来的竞争空间和关系构型[23]。它依托于游客活动和消费的村落空间展开,既是利益相关者凭借各类资本开展竞争的关系空间,同时是行动者关系连接的结构空间。场域的概念往往与资本紧密相连。布尔迪厄将场域内行动者拥有的资本分为经济资本、社会资本、文化资本和符号资本。行动者依托自身的优势资本在场域内展开竞争,以期获取优势地位,为自身资本增值提供条件。

布尔迪厄指出,“场域可以细分为子场域,每一个子场域都具有自身的逻辑、规则和常规”[22],旅游村落场域可进一步解构为若干子场域(图 1)。

图 1 旅游传统村落场域的分化与变迁 Fig.1 Deconstruction and Change of Traditional Tourism Village Field

生产场域和生活场域是传统村落的原生场域,它们因地缘和情缘而形成紧密的关系构型,并在传统村落日常生活中发挥重要作用。传统村落开发旅游业后,游客消费资本的进入促发了旅游场域。从关系角度看,旅游场域属于生产场域,即当地居民及企业为满足游客需要而生产旅游产品和服务时发生的双边或多边关系。旅游场域既包括生活场域中社区主体的竞合关系,也包括居民与游客之间发生的生产关系,因此生产场域与生活场域的交叉形成了旅游场域。从空间角度看,村民原本的日常生活空间部分地更替为游客偏好的旅游生产空间(如商业街区及祠堂、钟鼓楼等转变为景点),原本的日常生产空间(如农田)也部分地更替为旅游生产空间,从而使后台的生活场域转变为前台的生产场域,成为旅游、生产、生活互动关系发生的场所。而不被游客所偏好的企业生产场域和个人生活场域则构成了旅游村落的后台场域。

场域分化从场域理论视角解释了旅游传统村落更新的场域环境,使复杂性与矛盾性从具象现实向抽象场域延伸。在旅游开发初期,传统村落三大场域的空间区分和关系网结相对单一。游客在中心街区消费,居民到中心街区表演,居民与游客的互动关系大多在街区和景点等旅游空间展开,此时的中心街区和景点表现为旅游村落的“前台”。之后伴随着游客量的增加,游客活动空间虽仍主要存在于中心街区和景点,但其轨迹已经开始蔓延至村落的小街小巷乃至居民家中,旅游场域从关系到空间开始超出既有限制向游客所及的任一场所蔓延,三个子场域的边界愈发模糊,不同的关系网络和空间开始重叠交叉,进而出现“后台”的“前台化”,空间矛盾和关系冲突在此情境下不断发生。

3.2 资本竞争与关系重构引发场域失调

在旅游传统村落场域,资本变迁导致场域分化和资本再分配,进而引发场域内外部关系重构。不均衡的资本分配导致行动者之间对场域位置争斗激烈化,高资本行动者不断谋求新的场域位置,原有位置行动者则采取多种策略予以反抗,场域内部压力在持续竞争中增大。在场域分化和变迁过程中,生活场域的生产化和生产场域的生活化打破了原有场域的行为逻辑,场域内行动者思想观念和行为模式开始改变,生产生活场域出现错位。场域间的融合流转、阶层之间的地位差距、家庭之间的关系重联、个人之间的角色转换等进一步加剧场域关系与关系场域的压力,不断蓄积但缺乏疏解和调适的场域压力将引发场域失调。

从有形空间到无形关系,旅游村落场域中景观、建筑、生活方式等原有要素“碎片化”带来的矛盾性与复杂性逐渐化约为场域失调:村民因不满村管理者和旅游开发商的利益分配而拒绝配合相关规定,甚至堵塞村落道路导致传统村落场域崩溃;村落景观、建筑风格和街巷风貌在资本竞争和关系错位之下失去控制,与村落格格不入的新建筑持续涌现,文化符号出现混乱引发游客不满,并进一步影响旅游传统村落场域稳定。

旅游传统村落具有较强历史文化价值,面临保护与发展的双重压力。不管是软件更新还是硬件更新,政府主导还是村民自发,旅游背景下传统村落更新必须基于原有场域类型与性质展开。从织补理论与场域理论的整合运用看,以二者交叉作为村落更新指导理论,即以场域织补作为村落更新的理论抓手,为旅游传统村落场域更新提供了一个新的理论视角和技术工具。

4 场域织补基本内容:从文化场域到关系场域

织补是对整个社会生活的系统性缝合,“织补城市”、“织补建筑”和“织补景观”的最终目标是“织补”生活及生活方式[24]。景观、建筑、街巷等硬件织补是村落更新的基础,更复杂且对前者能够产生负面作用的生活方式、社会关系、阶层分化等软件更新却往往被人忽视。场域的特征决定场域织补关注地并非单纯的空间更新,而是同样重视村落空间之中涉及人的关系、文化、阶层等软件更新,希望于二者互动之间找到和谐发展的平衡点。无论是有形空间还是关系空间,旅游传统村落场域至少体现为两个层面的织补,才能有效地宏观指导旅游传统村落更新。

4.1 文化场域织补

文化是人类智慧和创造力的体现,其核心问题是人,物态、制度、行为、心态等构成文化的基本要素[25],文化也是建筑遗产场所精神构成的核心要素之一[26]。在组成传统村落的空间要素之中,建筑、街巷、景观、工具、服饰等物态文化与民俗、歌谣、历史、制度等非物态文化在主客互动关系中彼此嵌合形成独特的旅游文化场域。传统村落之所以具有旅游吸引力,根本原因在于旅游文化场域形成了与众不同的文化空间,游客在与惯常环境截然不同的文化空间中开展旅游活动,消费并体验乡村传统文化产品。

在场域分化与竞争压力之下,面临现代性与传统性冲突的建筑、景观、街巷等有形空间的拼贴和织补,表面上是为了实现空间风格与样式统一,实际上是将有形空间的文化符号与传统村落的乡村意象保持一致,其根本在于现代文明与传统文明、现代技艺与传统技艺、现代理念与传统理念、现代制度与传统制度等文化场域要素的织补统一(图 2)。因此,文化场域织补成为村落空间织补的根本目的与必然路径。文化场域织补即通过规划、设计、调节、管理等手段,实现村落文化空间更新的有序化和可控化,织补“碎片化”的景观意象与文化符号,调和居民、游客、社区之间文化关系的传统村落更新策略。文化场域织补目标是使传统村落更新既满足文化保护要求,也适应游客体验需求和居民生活需要。

图 2 旅游传统村落场域织补的基本内容 Fig.2 Basic Contents of Field Weaving of Traditional Tourism Village
4.2 关系场域织补

时间、空间、关系是历史唯物主义空间观的三个要素,关系“归根结底是在时间和空间的层面被马克思刻画出来的”[27]。类似于布尔迪厄的场域关系,马克思将人与人的社会关系场域称为“关系空间”。游客的休闲消费重构了旅游村落的生产生活关系,分化了场域构型与内容,原有关系网络在旅游场域中重组和更新,体现出空间与关系的有效互动。在旅游传统村落,以农业、手工业、旅游业和商业生产为主体产生的主客、竞合、劳资等关系空间,与以家庭、宗族、社会生活为主体产生的阶层、亲缘、权力等关系空间编织交错,构成了资本竞争与社会惯习主导下新旧融合的新型关系场域。分化为生产、生活、旅游三个子场域的旅游传统村落场域,既面临着子场域之间关系织补,也面临着场域内部多种社会关系的织补(图 2)。

综上所述,断裂和冲突成为旅游传统村落场域的基本特征,二者伴随着旅游开发的整个进程。旅游传统村落场域织补,即以物态和非物态文化为载体和目标,以文化空间更新和关系空间调适为基本内容,通过科学的调适策略保护村落文化、促进社会发展的更新理论。基于文化场域与关系场域的织补,着眼于文化空间和关系空间的新旧衔接,可有效释放生产、生活、旅游的场域压力,弥合位置变迁产生的关系漏洞,促进传统文化保护。如此,一方面可为游客体验传统文化提供真实的原乡场所,提高传统建筑、非物质文化技艺和乡村意象的生命力;另一方面,能够形成良好的主客、阶层、竞合等关系网络,有效提高社区治理能力,营造良好的旅游氛围,提高游客满意度和村民幸福感,拓展旅游发展空间和动力,最终有效保障旅游传统村落更新和改造。

5 基于资本调适的旅游传统村落场域织补策略 5.1 社会资本的再平衡:赋权与限权

社会资本概念的核心在于社会场域中的“关系”以及因“关系”而产生的利润。关系是围绕权力展开的,权力是资本在场域中彼此作用并追逐的目标——每一种资本均可化约为场域中的某种权力。“赋权”与“限权”是权力关系变迁的两个基本工具。从旅游传统村落场域视角看,社会资本的赋权与限权包括两个层面,一是政治权力的“管”与“放”,二是居民权力的“赋”与“限”。

政治权力的“管”,缘于政治权力肩负有社区管理、遗产保护、旅游开发三重责任,传统村落保护的重要性甚至在旅游开发之上。场域中政治权力资本的诉求是通过促进村落繁荣实现权力资本的增值,愿意最大化顾及公共利益。在此背景下,政治权力资本对其他资本的控制显得必要且重要,因此在关系场域织补中应强化政治权力资本对遗产保护、社区参与、公共设施建设等方面的“管”,加大对公共资源的控制与投入,提高权力资本在经济资本调控失灵下的二次调控力度。政治权力的“放”,即政府为市场和居民主体服务的属性并未改变。盈利性、经营性的旅游项目仍应坚持市场主体。

从布尔迪厄资本理论看,居民赋权至少应包括经济、社会、政治、文化等四个方面,其中经济赋权是基础,社会赋权是扩展,而政治赋权则是保障上述权力能够被顺利实施的关键。当然,“赋权式”改革在提升村民权力的同时也对乡村发展产生了一定负面影响。限权是“确保各方利益相关者的利益均衡,维护市场秩序的一种方式”[28]。为保障旅游传统村落场域的健康发展,限制村民的部分权力是必要的,较为常见的限权内容包括限制村民进出、交通运输、住房面积与风格等原本可自由行使的公民权。

5.2 经济资本的双兼顾:公平与效率

经济资本是场域中最有效的资本形态,分化表现为贫富差距。以经济资本调适织补旅游传统村落场域,主要作用于关系场域织补。充分发挥经济资本调适作用,要求管理者密切关注贫富差距大小及村民反应,及时采用适当的金融、税收、管理机制等方法调节最高收入和最低收入,不断扩大村落中产阶层比例,控制基尼系数。另一方面,还应加强富裕人群对贫困人群帮扶力度、充分利用村规民约发挥经济资本控制作用、利用功德碑等传统形式宣扬经济资本正向价值等。

以经济资本调适场域关系,应合理限制经济资本发挥主导效应的场域类型与范围。在生产场域中,应充分释放经济资本高效性,巩固经济资本主导地位,以最大程度提高旅游村落生产力水平。在生活场域,则应严格限制经济资本的作用力度与范围,弱化建筑、景观、生活方式等场域要素受资本逐利性影响出现的文化异化。还可通过资助文化传承人保护乡村文化、资助研究传统建筑改善技术、资助改善公共设施等方式实现。

5.3 文化资本的社区化:重视文化绘图技术

旅游场域割裂的关键问题之一即传统文化与现代业态之间的矛盾共生,本地居民、政府官员、旅游规划者、文化学者、游客等利益相关者对传统文化的不同理解与需求加剧了文化冲突。因此,如何传承并科学利用传统文化成为文化场域织补的前提和基础。基于“他者”和“本我”的融合,文化资本发挥调适作用既需要借助外部的现代技术和理念,也要充分保障本地居民的主体地位,在最大程度上保持文化原真性的同时科学地完成文化提炼和应用。运用文化资本作为场域织补策略,需要提高村民研习、传承及发展本地传统文化的权力,包括设立民间文化组织、搜集和整理传统文化资料、开展文化研习活动等方面。

准确挖掘和记录文化的历史、形态与趋势,是有效保护传统文化的前提。文化绘图是国外开展文化资源挖掘、保护与开发的重要工具。文化绘图成果可用于指导建筑、景观、街巷等实体文化空间改造,也可用于规范村民使用传统文化符号的行为。从技术路径与最终目的看,文化绘图是解决村落“碎片化”的文化空间、控制文化异化、指导文化传承的重要手段,能够有效指导规划者、开发者和经营者对文化场域要素进行织补。

6 结论与展望

零散、间断、点状的传统村落改造作为更新策略之一已经应用于旅游开发实践中,但“碎片化”引发的矛盾冲突一直困扰着相关行动主体。研究发现,旅游重构了乡村肌理与更新方向,加之旅游场域分化,使得旅游传统村落具有应用织补理论的现实条件。游客进入“拼贴村落”休闲旅游,在支离破碎的乡村意象中很难产生沉浸感和地方感。旅游传统村落更新应跨越建筑、景观、街巷等传统意义上物态景象的可视化和碎片化更新,而上升为文化场域织补和关系场域织补,以实现在保护与发展更新逻辑下较好地维持乡村意象。

乡村旅游情境下游客体验和消费传统文化渴望处于地方性的文化空间之中,纷繁的物态景象织补归根结底是操作者对传统文化的强化表达和对现代文化的有意隐匿,因此旅游传统村落场域有形空间更新最终表现为文化场域织补。另一方面,关系场域以一种无法被人明确感知却深刻影响旅游传统村落运转的状态存在,每一个行动者均无法脱离关系场域而独自发挥作用。资本既是关系场域中行动者彼此博弈的“筹码”,也是调和场域关系的工具。因此,以文化场域与关系场域为主体的场域织补作为旅游传统村落更新的基本理论,得以满足织补理论与场域理论的融合重构条件,以文化资本、经济资本、社会资本作为调适策略可适用于旅游传统村落场域织补实践。

本文从理论演绎角度提出了场域织补概念,但还需要以实证方式检验如何以场域织补理论指导某一旅游村落更新,通过案例研究进一步完善场域织补理论。此外,可应用于场域织补的策略方法多样,本文仅从资本调适角度提出了实施场域织补的技术路径,并未做充分展开,后续还需进一步深入研究并提出其他科学有效的织补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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