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全球化背景下，同质旅游目的地竞争战日趋激烈。旅游者追求具有情感价值和精神意义的高层次目的地体验，单纯从物质消费角度理解人地关系已远不足够。旅游者的地方依恋是人地情感关系嵌入旅游目的地层面的理论课题，为认识和建立有效的人地关系提供了独特视角。

旅游者的短期停留与居民基于长期互动产生的地方依恋具有本质差异，这使得旅游目的地情景下旅游者地方依恋的心理归因及其形成机理有待全面探索。多次造访某一或某类旅游目的地会触发了旅游者地方依恋的良性反馈环路^[1]。一方面，地方依恋是游客忠诚的有效预测变量^[2]，具有地方依恋的旅游者更愿意旧地重游和分享推荐^{[1, 3]}。另一方面，旅游者普遍地存在目的地偏好^[4]。这不仅已被学术研究证实，而且在现实生活中多有体现，例如对大海的渴望、对朝圣的执着、对草原的向往等。其中，93.5%的中国居民都有较强的海洋旅游意愿^[5]。因此，热带海岛型旅游目的地情境下以发生重游行为或偏好同质目的地的旅游者为地方依恋的研究对象，挖掘其网络游记生产的表征意义更具有典型性。

2 基本概念及研究回顾 2.1 地方依恋

20世纪80年代起，学者们发现广泛存在着一种“人与地方的特殊联结” ^[6-8]。社会学强调地方象征意义对社会互动的影响^[6]，环境心理学强调个体与个体、社区和地方之间的正面联系与情感评价^[7]，人文地理学则关注人与地方的情感联结^[8]。在此基础上，Scannell等整合诸多学科的概念，将地方依恋定义为主体—过程—客体的三维框架^[9]。其中，过程维度只是将以往研究中的概念机械地归位于认知、情感和行为三成分，并未从质性角度详尽且系统地挖掘地方依恋成分构成及其形成机理。

2.2 基于旅游者的地方依恋

旅游者的地方依恋研究主要有两大对立的主流趋向：实证主义范式和解释主义范式。实证主义范式的主流取向是采用自我报告法检验地方依恋维度或与其他变量间的作用关系^[10-13]。旅游者地方依恋研究主要援引其他领域的量表来测量^[14]，忽视了旅游情境中的短暂停留特点。在研究内容上，旅游者地方依恋的前置变量和作用效果均有涉及，旅游地意象^[14]、感知利益^[3]、游客涉入^{[11, 13]}和目的地吸引力^[13]等对地方依恋具有不同程度的影响，同时地方依恋又进一步影响到环境责任行为^{[10, 14]}、未来旅游意向^{[1, 3]}和忠诚度与满意度^[2]等方面。尽管大量研究提供了线索，但地方依恋的形成机制仍处于“黑箱”^[15]。因此，有学者认为地方依恋是一种主观建构，难以通过实证主义全面准确地认识^[16]。

解释主义的影响下，部分学者积极拓展了旅游者（游憩者）在郊野公园、节事场所、游憩河流、历史文化名城等不同目的地下的质性研究成果^[17-21]。以往研究围绕“地方”特征，进行背景元素、环境元素、社会元素、景观元素、历史元素等旅游目的地情景拆分^[17-21]，仅有集体记忆感知被认为是产生地方依恋的心理归因^[20]。另外，关于地方依恋形成机理的探讨较少，Mogan提出地方依恋发展理论，解释童年时期的地方体验如何产生地方依恋^[22]。在此基础上，骆泽顺等人探讨了内隐态度和外显态度的一致性对依恋行为的预测效果^[23]。尚无研究从态度三成分视角探索旅游者地方依恋心理作用因素和内部发生机制。

从以往文献看：①研究视角上，使用质性研究方法全面系统地挖掘旅游者的地方依恋的心理归因和形成机理的文献鲜见；②研究案例地上，热带岛屿目的地的地方依恋研究鲜有；③研究对象上，专门研究重游型及同质偏好型旅游者的地方依恋的文献鲜见。鉴于以上背景，本研究以重游型及同质偏好型旅游者在热带海岛目的地的旅游过程为研究情景，采用扎根理论的质性研究方法提炼旅游者地方依恋的整合模型。

3 数据来源与研究方法 3.1 研究方法

扎根理论属于后实证主义范式，是社会科学中广为运用的质性研究方法论之一^[24]，在探索新的理论、把握复杂的情景、联系社会实践方面具有突出优势。本研究选取程序扎根理论，以Nvivo 11.0辅助资料编码和分析。编码是搜集资料与生成理论中间的核心环节，包括开放式编码、关联式编码、核心式编码三级编码程序，如图 1所示。本研究由两人组成编码小组，以同意度百分比检测编码信度，达到良好水平（编码信度为80%）^[25]。

3.2 资料收集和整理

为了最大程度地实现对旅游者心理真实世界的窥视^[26]，本研究选择具有丰富信息的携程、马蜂窝和新浪三大网络平台中的海南岛游记作为分析材料。网络游记等文本资料采用字数规则过滤→数量规则过滤→关键词组合过滤→人工筛选的四级筛选策略，标准如下：①4000字以上；②同一ID发布的海南岛游记数量大于等于2份，或含有海南岛和其他海岛地的游记总数量大于等于2份。同时，为了排除网络写手的干扰，一年内同一ID发布的总游记数量不能超过8份；③具有明确的正向感知和情感评价，如“这里使我流连忘返”等。④排除家乡或常住地的情况。数据来源编码规则为分类序号，标记为Y_n。

数据获取从2018年3月28日持续到了2018年8月10日。依照过剩（redundancy）原则从符合筛选标准的20份游记中随机抽取16份，总计17万余字，每份资料平均约为10688字，剩余4份以供理论类属饱和检验。

4 范畴提炼与挖掘 4.1 开放式编码：概念化与范畴化

开放式编码主要是以概念化与范畴化简化大量的文本资料。编码的命名来源于游记资料、以往文献和研究者创造，标注为“aa_n+编码”。经过多次对比合并，共得到102个有效概念。范畴化将概念化的结果重新归类，归纳、提炼出20个范畴并标注为“a_n+编码”。如表 1所示。

4.2 关联式编码：联结主、副范畴

关联式编码的主要目的是发展各范畴间的联结关系。主范畴的命名来源于对范畴内涵和范畴关系的把控，标注为“A_n+编码”。最终归纳出5个主范畴，分别是地方心理认知、地方情感象征、地方依恋倾向、个体背景特征、旅行偏好特征。20个副范畴的性质如表 2所示。

4.3 核心式编码：识别核心范畴，挖掘故事线

核心式编码的主要目的是提炼故事线，厘清其逻辑关系。根据主副范畴所体现的行为现象和脉络条件，可运用“地方依恋的心理归因模型及其形成机理”这一核心范畴概括，其典型关系结构如表 3所示。故事线可概括为：地方心理认知、地方情感象征、地方依恋倾向三个维度是旅游者实现地方依恋的心理归因。个体背景特征、旅行偏好特征等个体影响因素通过作用于“认知—情感—行为倾向”概念模型，实现干预或调节作用。如图 2所示。

4.4 理论饱和检验

理论类属饱和是指对某一理论类属，更多的数据已无法生成新的类属和理论见解，则停止搜集数据。本文在完成三级编码后进行理论饱和检验，直至无新的类属生成。

5 模型构建与阐释 5.1 旅游者的地方依恋心理归因

地方心理认知、地方情感象征、地方依恋倾向三个主范畴是旅游者的地方依恋的心理归因，如图 2实心方框所示。“认知—情感—行为倾向概念模型”反映了旅游者地方依恋的多维构成。同时，揭示了旅游者的地方依恋是对旅游体验和地方特征认知基础上的主观情感和象征意义的建构。

5.1.1 地方心理认知

地方心理认知是地方依恋的深层心理归因，指旅游者在理性了解地方知识的基础上进行自我一致性评价的心理过程。扎根理论结果显示，旅游者根据心理意象、即时感觉和逻辑概念等自我意识，将地方的有形与无形属性构建成一组认知图式，它代表了与自我概念相一致的人地联结。具体来看，与自我概念一致的旅游社交、指向产品、人文社会、物理环境、旅游体验等功能性利益和享乐性体验的内容，都是地方依恋形成的重要客观基础。

5.1.2 地方情感象征

地方情感象征是深层心理归因，注重感性体验和认识。情感是地方依恋的中心^[27]，不仅是地方心理认知的深化，又是激发行为的重要驱动。Scannell等将情感维度阐述为爱、自豪感和幸福感^[9]。本文研究结果表明，这一归因是基于旅游者对地方意义认知和自身情感因素综合作用形成的感受，多与令人难忘或改变人生的个体经历和地方意义有关。同时，这一归因是对情感性利益和象征性利益的体现，涉及情感共鸣、情感评价、旅游欲望、自传记忆、地方特质、自我一致等方面的价值评价和感性选择。

5.1.3 地方依恋倾向

地方依恋倾向属于表层心理归因，是基于认知、情感和象征的外显态度表现。Scannell等将行为维度解释为接近维持行为和灾后重建行为，在旅游情境下具有不适宜性。本文研究结果表明，旅游者的地方依恋倾向包括行为指向和态度归属两大方面。行为指向倾向涉及地方推荐、定居发展、购置房产、经历分享、旧地重游、溢价支持、重复消费等。态度归属倾向包括持续关注、地方感情、地方期望、抗拒改变等。

5.2 旅游者的地方依恋的形成机理

心理归因的内部响应路径与个体影响因素的外部调节路径构成了“响应—调节”系统机制，即旅游者地方依恋心理归因及其形成机制的整合模型（如图 2所示）。本文将分别阐释认知—情感—倾向概念模型内部发生路径和外部调节作用机理。

5.2.1 心理归因的响应路径

“认知—情感—倾向概念模型”中，三个心理归因可能出现失调和平衡两种状态。三者失调时，情感因素起主要作用。在平衡状态下，心理归因相互联系和作用。但是，三者发生的顺序有所区别，从而分别构成了类比学习机制、刺激反应机制和符号消费机制三种典型机制。图 2中的单实心箭头表明了三者的内部发生路径。

（1）类比学习机制

类比学习机制基于认知加工处理方式，遵循“地方心理认知→地方情感象征→地方依恋倾向”的发生路径（如图 3所示）。个体需要和已有经验是源域，新的地方知识是目标域。源域和目标域是两个相似域，通过源域认识目标域的类比思路来建立联结。这一机制将个体相关的源域与地方提供的功能性利益、享乐性体验、情感性利益和象征性利益等目标域进行匹配。首先，旅游者基于需要和经验形成自我概念的源域。其次，经历地方知识和地方熟悉的演进过程后，地方相关的功能性利益与个人需要联结起来，形成初级映射。随后，地方提供相关的感官愉悦和体验刺激等享乐性体验产生映射强化作用。在此基础上，旅游者将抽离出与其“自我概念”相一致的象征意义和情感态度，获得关键性利益。当地方不断提供与自我一致的资源利益时，便会产生地方依恋倾向。上述良性反馈环路触发了旅游者的地方依恋。

（2）刺激反应机制

刺激反应机制基于信息学习处理方式，遵循“地方心理认知→地方依恋倾向→地方情感象征”的发生路径。作为“认知人”（cognitive man）的旅游者较为理性，其行为模式遵循“刺激—反应”原理。前往旅游地前，旅游者通过意向性或无意识地学习，认知地方的简单信息刺激并产生评价判断，从而形成地方概念。随后，地方吸引元素和个体约束条件等内外部信息互动形成复杂输入刺激。符合自我概念的认知信息将被译码为情感偏好，产生依恋倾向。发生实际旅游行为后，地方回忆被唤醒或者经过文化想象形成新的记忆，从而产生地方价值、地方象征和地方意义，即旅游者感性解读的地方映像。通过个体需要与态度系统筛选后，一致性程度较高的地方概念、依恋倾向和地方映像产生相互作用，促发地方依恋，如图 4所示。

（3）符号消费机制

符号消费机制基于情感涉入处理方式，遵循“地方情感象征→地方依恋倾向→地方心理认知”的发生路径。作为“情感人”的旅游者较为感性，关注地方所象征的意义和内涵。首先，目的地品牌元素负载了象征意义和情感价值，成为旅游活动的驱动力。出行前，地方的旅游口号、宣传视频等品牌元素与个体的情感需要或过往回忆相契合，诱发旅游者出游倾向。除了有形物质，无形的氛围和愉悦感都可因其符号价值而成为消费点。出行后，旅游者意识中的社会、历史、人文、社交、环境、体验等符号元素发生不断的认知和重组。行前和行后符号价值的匹配促发了地方依恋，如图 5所示。

5.2.2 个体影响因素的作用机理

个体因素是影响地方依恋关系强度和关系方向的关键，包括个体背景特征、旅行偏好特征等（如图 2中虚线椭圆框所示）。个体影响因素提供了旅游者地方依恋作用机制的线索，并起到了“认知—情感—倾向概念模型”的外部调节作用（如图 2中空心箭头所示）。

个体背景特征是指人口学特征、感知利益和参照规范方面，是影响旅游者地方依恋的内部背景和压力因素。Rollero的研究结果表明人口统计和心理社会变量是认知维度和情感维度的预测因子^[28]。其次，Kli等人的研究表明，期望利益和感知利益是地方依恋和行为意图的重要预测变量^[3]。另外，趋同化需求很好地解释了参照规范^[29]。

旅行偏好特征是旅游者在旅游选择中的个人化习惯和喜好，包括旅行偏好、时间次数和关涉缘由，是影响旅游者地方依恋的内部旅行因素。以往旅行中形成的旅游习惯等社会心理结构影响了旅游需求^[30]。贾衍菊等人^[31]、Moore^[32]和Hailu^[30]的研究表明，到访次数、出游形式、旅游花费、旅游活动、停留时间和游客背景等对地方依恋有影响。另外，旅游者追求新奇愉快刺激体验的水平高低导致了相似或相异的吸引缘由^[33]。进一步地，George等人证实了新奇追求对地方依恋与重访意愿之间的调节作用^[1]。

6 结论与讨论 6.1 研究结论

第一，地方心理认知、地方情感象征、地方依恋倾向是旅游者实现地方依恋的心理归因，构成地方依恋的“认知—情感—行为倾向概念模型”。地方心理认知、地方情感象征属于地方依恋的深层心理归因，地方依恋倾向属于表层心理归因。第二，旅游者地方依恋的形成机理依托于“响应—调节”系统机制，由心理归因的内部响应路径与个体影响因素的外部调节路径构成的。三个心理归因的响应顺序构成了分别描述一般人、认知人（理性旅游者）、情感人（感性旅游者）的类比学习机制、刺激反应机制和符号消费机制三种典型层级，心理归因之间的作用影响因素主要是个体背景特征、旅行偏好特征。

6.2 讨论 6.2.1 理论价值

第一，深入剖析了旅游者地方依恋的心理归因，对其进行了层级划分。通过扎根理论共挖掘出102个有效概念，范畴化出范畴关系并界定其下级构成因子的定义。不仅反映了旅游者的地方依恋的多维构成，而且将其拓展到象征属性、社交属性、体验属性、行为倾向等内容。同时，本文研究发现心理归因的发生路径构成了三种典型机制。第二，提供了旅游者地方依恋作用机制的线索。旅游者的个人影响因素通过作用于概念模型，实现调节或干预作用，包括背景特征、参照规范、旅行偏好、时间次数等27个具体概念。其中，旅行偏好、参照规范等因素是新的研究拓展。

6.2.2 实践启示

构建旅游者地方依恋的关键是寻找“地方世界”与“个人世界”的重合，因此地方塑造和个人迎合是关键切入点。从地方塑造来看，以自然、文化、活动为表现形式，加强听觉、视觉和嗅觉等感官体验来激发旅游者的利益获得感和地方依恋感。具体来看，需要提供功能性利益、享乐性体验、情感性利益和象征性利益。通过向旅游者生动地传递旅游地的消费情景，以及游中充满幸福感的旅游体验加以强化，可有效塑造旅游者的地方依恋。从个人迎合来看，不同心理特征的旅游者对应了不同的地方依恋作用机理。首先，具有情感变量和文化诉求的电影、文学作品等媒介宣传是唤醒感性旅游者的情感回忆的法宝。其次，尽可能地让理性旅游者全面地接触到地方相关信息，并通过深度在场建构旅游体验。第三，为一般旅游者提供与自我相关的功能性利益、享乐性体验、情感性利益和象征性利益等。总之，通过各种有形或无形载体，将旅游目的地故事化。这种故事化涉及品牌形象构建、吸引物塑造等系列地方塑造手段的共同作用。

6.3 研究不足与展望

地方依恋是多维的、复杂的。本研究重点关注由探索性研究得出的地方依恋心理归因及其形成机理，但具体因素的响应路径及关系作用未经大样本定量检验，这是值得完善的方面。另外，本文选取重游旅游者及同质目的地偏好型旅游者为研究对象，建议未来研究将潜在旅游者和实际旅游者同时作为研究对象，从群体差异比较中探索地方依恋的历时演变。